婚礼终于告一段落，柳岚用最后的意志支撑完柳倩三天后的回门仪式。没有过多的繁文冗节，简单的家宴，父母几乎全程红眼。

柳倩跟着晴朗出门的时候，妈妈反复叮嘱不能回头，柳岚目送着柳倩离开的背影，一步一迟疑，柳岚在卧室的阳台站立，望着小区中庭久久站立的柳倩，泪如雨下。

20多年的亲姐妹，离开自己的家，去了人生另外一个家，不能任性、不能撒娇、举止要得当，要配得起她那长子媳妇的身份。姐妹间永世相随的誓言在这一刻束之高阁，从此她们有各自的别样人生。

柳岚在柳倩的房间枯坐。房间里被妈妈将所有物品打包收拢，连床单被套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妈妈的意思是不给柳倩留着房间，意味着他们夫妻和睦，永远没有回娘家的机会。

所有的记忆空前的鲜活，她们在这个房间里看过同一本童话故事、一起探讨过身体的初潮、对男生的第一次心动。柳岚想起自己当初任性的离家，父母和柳倩该是多么的落寞，而她视而不见，她的眼里只有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未来。

离开和被离开原来有着这么大的差别。

“柳岚。”妈妈从门外进来，轻声的叫。

柳岚回头，“妈，怎么了？”

妈妈走过来靠着柳岚在床边坐下，“我想问问你和楚杰的事。我其实对他印象还挺好的，他也是跟我们家有缘呢，终究要成女婿的。”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不是认真的么？”

柳岚眼睛有些放空，“是认真的。只是他确实太年轻了，心里没底。”

“这个也是我担心的。也不知道他父母会不会同意？”

“我见过他妈妈了。上次他买房的时候见的。”

“啊？都见过父母了？那他们怎么说？反对么？他这么年轻就买房了，那还是可以，也算稳定。”

妈妈一连几个问句柳岚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等晴儿大点再考虑。至少让她小学毕业，有独立的思维，问问她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重组家庭。”

妈妈一把拍在柳岚肩头，“那不行。还有7年，谁能等得起7年。再说了小孩家家的，懂什么。”

正说着，有个陌生电话号码进来，柳岚接起来，“喂哪位？”

“是我。”

晴儿爸爸。

“额，你好。”柳岚突然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正常状态下的晴儿爸爸。

“有时间见一面么？”对方声音里有些停顿，“我已经戒毒成功出来了。觉得以前太混账，想请你吃个饭。”

妈妈凑过来贴着手机听，柳岚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我今天要过来接晴儿的。”

“我知道，我在家。”

“啊？你在家。”柳岚有些紧张，每次都是确认他不在家的时候才敢放晴儿在奶奶家。

“来，叫妈妈。”电话那边传来晴儿甜甜的声音，“妈妈，爸爸说带我去吃晚饭。爸爸给我买了玩家，给我买了很多书，你可以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瞬间败下阵来，柳岚只得对着电话，“好的，晴儿。妈妈换了衣服就出门。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挂了电话，柳岚看着一脸担心的妈妈，“终究是晴儿爸爸。我也一直担心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对晴儿的性格会造成影响。”柳岚没说出口的是，自己性格里强烈的不安全感其实来源于爸爸人到中年的那个错误，让她过早的明白人只能靠自己。她比晴儿幸运，爸爸的角色至少在她的童年里是定型的，而最后的回归让她的整个性格是完整的，只是多了一块阴影。

一个阴影就能左右子女的性格，那么晴儿呢？这是柳岚最担心的问题。

妈妈叹气，“我不是怕他不好，我是怕他改好了，你为了晴儿会委屈自己。”

柳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也怕我会劝你和好。在最开始听到他下定决心去了戒毒所，我就想等着看他能不能坚持下去，如果真的脱胎换骨了，我始终比较赞成原配夫妻。你和楚杰的事确实发生得太快了点，应该留点时间给你判断，如果晴儿爸爸依然没改好，那你再和楚杰在一起，妈妈也就放心了。”

“妈，哪有那么完美的安排。”想了想没对，“感情的事谁能左右。这种话以后别说了，对楚杰多不公平。”

“哎，是啊，都是父母眼中的宝。只是，做父母的就是这么自私，只为自己子女着想，这是母亲的天性，以后等晴儿大了，你就会明白。”

柳岚没再接妈妈的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其实她怎么会不明白为母自私的说法，大部分的母亲，宁愿牺牲自己的所有去换取自己子女的幸福，柳岚强烈的知道，自己也是属于这样的母亲，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任何和晴儿冲突的，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放弃，甚至，楚杰。

这不是简单的亲情是否大过爱情的判断，爱情的最终是婚姻，婚姻说到底是一场契约关系，而对自己的子女是血脉的延续，对一个生命的责任远过于履一份合约的责任，这样的较量，是不用上到天平上都能掂量出的结果。

好在，楚杰曾经说过，他会视晴儿为己出，她信他。

见到晴儿的时候，她正依偎在她爸爸的怀里，血脉的天然吸引法则让她和她爸爸自然的亲近，即使很长时间她都没见到她爸爸，她依然自然的粘着他，甚至连她面前摆着的最喜欢的薯条她都没动多少。

见到柳岚到了，也只是歪着头，甜笑着叫了声妈妈，算是打了招呼。

晴儿的爸爸脸色还有些苍白，比以前更为瘦削，“里面怕是很艰难吧？”柳岚边坐下边问。

“还好。坚持了下来。感觉世界都是全新的。”晴儿爸爸一开口，柳岚就知道那个丧失理智的魔鬼已经消失了。

果真，曾经的枕边人，一举一动都能明了。

心情轻松了很多。

将包里的IPAD拿出来，递给晴儿，晴儿瞬间兴高采烈的从爸爸身上下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了自己的游戏，立马入迷。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主意事项？”柳岚将视线从晴儿的身上移开，看着晴儿爸爸。

“最好彻底的换环境。特别是和让我沾染上的那个环境彻底的断开。”

“这是必然的。好像这个会有反复，很多明星不是戒了又犯，犯了又戒么？”

晴儿爸爸喝口面前摆着的可乐，看着柳岚的眼神有些闪躲。

柳岚有些疑虑，“你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

“大姨回来了，说想见见你。她还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就是问怎么没见到你，我说你忙。因为柳倩结婚，回了娘家帮着照顾打点。”晴儿爸爸的声音越生活越小声。

“就是那个在美国的大姨吧。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直把你当亲儿子那个。我们生晴儿的时候她还刻意回来过一趟。”柳岚在努力回想那些快要被自己忘记了的细节，她要尽量将语气说的平顺，才不会显得尴尬。

晴儿爸爸说起他故意隐瞒他们离婚的事，这样的暗示好像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嗯。”晴儿爸爸点点头，眉头却没有丝毫放松。

“她知道你的事，所以不开心？”柳岚偏着头，想要去看晴儿爸爸低垂着的眼帘，试探着问。

晴儿爸爸立马抬起头，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她知道的。我进去的医院都还是她拜托她国内的朋友给我联系的。她一直都知道。”

“那你担心什么？她这次回来是有事还是专门回来看你的成效？”柳岚扯过面前可乐杯子里的吸管，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随意，掩饰她的拘谨。

“柳岚，我其实真的很感激你，这么几年对我父母的照顾，这几年我确实太混账了，我都不能指望你的原谅。”晴儿爸爸答非所问，他不停的在抿着嘴唇，这样的动作在正常人来说是极度紧张，柳岚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后遗症。

“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说法，人都会有迷失的时候，过去的我都忘记了。”柳岚不自觉的望向正专注游戏的晴儿，她这话不是虚伪，她真的忘记了晴儿爸爸对她做过的那所有不好的事情，像打包一样，整理好了，放在记忆的最深处，只觉得那个位置是一团漆黑，根本记不得里面的诸多细节。大概，人天生就有面对伤害躲避伤害的自愈能力。

柳岚用双手将两边的头发夹在耳后，感觉整个视线完全没有遮挡，她清了清喉咙，“实质上，我很抱歉，关键时候，丢下了你。当然我能找到一万种对自己这种行为的解释，毕竟，我们开始在还不懂爱情不懂婚姻的年龄，我们的摩擦也不仅仅因为你的这个事。但是，我还是想说抱歉，因为结果是如此。”

“不是的，柳岚。”晴儿爸爸插话。

柳岚立马挥了挥手，“你不要打断我，一打断我就没勇气继续说。我的内疚和你的抱歉一样，我们就趁这个机会一次说清，我们才真的能以全新的状态开始未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