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杰是在一周后林皓下葬那天赶去的陵园。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去陵园，以前祭拜死去的老人都是在老家农村的山里，那个年代死去的人都是土葬。赵菲菲在同学群里置顶了通知，包括下葬地点、时间，一应俱全。

本来楚杰觉得自己和林皓读书的时候也没那么熟，不过是阴差阳错在他住院的时候自己正失业无聊，响应了赵菲菲的号召去看了他，强行拉近了关系。林皓盘腿坐在病床上，笑着在他们面前嘲笑抑郁症的神情历历在目，那个时候的他真的低估了抑郁症的伤害力，按照赵菲菲的说法，这一次安眠药的剂量是之前的三倍，整个瓶子见了底，这是有多决绝才会给自己不留丝毫余地。

死者为大。楚杰辗转了多个交通工具才达到墓地前，他是第一次知道墓地和人住的地方一样，那些数字代表了第几条街第几号墓。墓地也不是地，是三座延绵不绝的山构成，每一座山都从山脚开始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个个灰黑色的墓碑，幸好距离清明只有一两天，扫墓的人多，整个墓园不透露着阴森，反而还能用热闹来形容。

稳妥起鉴，楚杰还是在园区门口问了工作人员具体墓地位置，工作人员还算热心的在旁边缩略图上仔细的比划着告诉了具体位置。楚杰转身的时候却听见工作人员在嘀咕，“今天下葬的这位真是非富即贵啊，最上风上水的位置，很久没卖出去过。”

非富即贵？？楚杰在心里嘀咕，感觉林皓家也就普通人家，小康能算上，这非富即贵可是八竿子打不着。边想边走边数着旁边的数字标号，走了很久，快接近山顶，数字才看着越来越接近，楚杰心里确实有些疑虑了，都知道，这墓地按高度标价，越接近山顶，越贵，而且是山脚下几何倍数的增长。正犹豫是不是记错了墓地号，却远远的看着前方好像是赵菲菲和其他几个同学的身影。

等走近，确认就是他们。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楚杰安静的站在外围，看一群人凝重的神情。白色大理石墓碑上林皓的照片永远的定格在了23岁，这样的定格太残忍，他的浓眉大眼，笑意阳光还透露着青春年少的气息，仿佛下一秒他就能骑着单车从那照片里出来，对她喜欢的姑娘说好听的情话，唱好听的情歌。

山风轻抚，吹得每个人的发丝都有些凌乱。四个壮年男子抬着石板正小心翼翼的往墓碑方向靠近，离得最近的林妈妈佝偻着腰，活脱脱一个半折的纸片，她的头发比上次在医院看到白了更多。只见她颤巍巍的趴在墓碑边，将一个白色信封郑重的放了下去，点点头，石板合上。旁边的赵菲菲穿了件黑色齐膝大衣，配了黑色长靴，没有一样饰物，她的双眼红肿，脸色惨白，她本是个爱笑的女子，这个时候像换了个人，肩头随着抽泣而晃动，还要扶着身边的林妈妈，让她不至于太过难过而摔倒。

可能是送年轻人走容易犯忌讳，整个送行队伍里没有长辈，大多是和楚杰一样年龄的人，有的认识，有点不认识。队伍后面有个女生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人说，“林妈妈旁边那个女的就是林皓从高中就开始暗恋的女生吧，大学四年空窗了4年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也可能只有偏执的人才能这么长久的等一个人吧，而最终这偏执害了他。”

“她应该是知道的，可能也怀有愧疚，一直在张罗葬礼的事，照顾林妈妈，听说这价值不菲的墓地也是她买的。做到这份上也够了。”

“哎，事后的任何动作都于事无补。如果她能带给林皓多一点温暖，林皓走得也没这么决绝吧。”

“咳咳~”楚杰突然的清了清喉咙，惊了前面两个谈话的女生，交谈停止。楚杰是故意的，这种话题越深入越变形，最后总会将所有的责任转嫁到幸存者身上，这个，对赵菲菲来说太残忍。

也是这声咳嗽，赵菲菲抬头，看过来，看到楚杰，竟然无声的眼泪又哗哗的流，看向赵菲菲的眼光瞬间都随着她的视线投向了楚杰，楚杰觉得有些尴尬，只能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人群走到赵菲菲旁边。刚一靠近，赵菲菲像终于有了依靠一样，整个身子直直的往楚杰方向倒，楚杰眼疾手快的扶正她，然后抽回手，看她的脸白得更厉害，不忍心，拉住她的手臂，让她的站立能够稍微舒适。

礼毕。人群开始松动，一个个的走上前对着墓碑上的照片挥手告别，林妈妈坚持一一还礼，楚杰想着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林爸爸，如果林皓走了只剩林妈妈，那面前这位还未过半百的的妇女余生该怎样的孤独，楚杰盯着林妈妈，生怕她这样不停的弯腰起身一不小心就再直不起来。

以前看灵异的书，说是在葬礼的时候灵魂不会远离，在最亲的人肩头停留，看着所有尘世的牵挂一一跟自己告别。楚杰盯着林妈妈的肩头，很想问林皓，如果你能看见这眼前的一切，你会不会于心有愧？

人终于走完，林妈妈将手撑在膝盖上，慢慢往下，坐在墓碑前的台子上，头挨着墓碑，眼睛正好和林皓的照片平行。林妈妈重重的叹息，“皓儿啊，恭喜你啊，你终于解脱了。我以为我会很惧怕你的离去，现在才知道，比起你的离去，我更怕你不快乐，如果你在那边很快乐，记得托梦给我，我就放心了。你要记得我的样子，下辈子还做我的孩子，我一定不要求你读书，不懂那么多道理你就想得不那么多，你会过得比较简单。”林妈妈的眼角干涩，大概眼睛早已哭干，她的语气平和、声音沙哑，像是在平静的交代别人的事情，他伸手将指尖轻轻的放在林皓的脸上，“天啦，你才23岁，你都没来得及看世界的美好。是妈妈不好，让你的童年总是乌云密布，如果可以，下辈子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儿子，我一个人的儿子。我们一起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没有争吵、没有怒吼，像所有家庭那样安安静静，和和美美。”

闻者伤心。赵菲菲从低声啜泣到嚎啕大哭，楚杰只得拉过她，任由她就势埋进胸膛，哭得肝肠寸断。

楚杰伸手轻抚她的背，一下，两下。。。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这么多悲剧在上演，善良的人只能尽可能的给他人善意，让他人感受到温暖。这句话好像是刚刚在人群后那两个姑娘讨论时的观点，如果这个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楚杰觉得这个时候，面对一个认识，一个不算认识的女人，他这唯一的男人要释放足够的善意，因为善良是楚杰自我评价里坚持的特性。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雨，由不得林妈妈继续坐在墓地里悲伤，楚杰拉了赵菲菲，又扶了林妈妈开始往下走。偶尔有乌鸦飞过，发出沙哑的令人头发发麻的叫声，可林妈妈却在每一个停留的乌鸦前驻足，她盯着乌鸦的眼睛看，“你是不是皓儿啊~”

楚杰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的画面，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近距离体会过丧子之痛才发现这真是世界上程度最深的酷刑，这样的酷刑不该用在年迈的父母身上，楚杰觉得择一城市，与所爱的人终老不再是他的毕生追求，取而代之的是惟愿自己的父母永远微笑，只要父母在世，如果父母所盼和自身所求冲突，愿放弃自身所求，成全父母所盼。楚杰矗立在这苍凉的墓园里，在心底暗暗起誓，这满墓园的灵魂为证。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赵菲菲领着他们往停车场走，在一辆红色奥迪TT面前停下，钥匙递给楚杰，“你开么？我太疲倦了。”

楚杰摆摆手，推了。“大一拿了驾照后就再没碰过车，基本等同不会。”

“要不当练手？”

“真不用。”楚杰走向副驾等着赵菲菲开锁。

赵菲菲无奈拉开主驾室的门，楚杰拉开副驾的门，两个人合力将副驾的座椅放倒，楚杰回头对林妈妈说，“林妈妈，我坐里面，我先进去。”

说完弯下自己长长的身子，像猫一样卷着，钻入窄窄的后排。TT被称为狗男女车，意思就是后排只容得下一条宠物的大小，楚杰本就手长脚长，在后面坐着膝盖和头顶都抵得难受，赵菲菲从后视镜里看，楚杰觉得估计自己把他整个后视角都挡完了，干脆侧过身子，躺载后排，意外的比坐着还稍微舒服点。

赵菲菲启动车，楚杰横躺在后排，只能从后视玻璃看外面的风景，看到的都是公路两边挺直着梧桐树的树冠。

“菲菲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帮着操持这一切。”

“阿姨，这是我该做的。我和林皓是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你们很好，他房间里有好多你的照片，你们一起读书时候的，你们毕业时候的，你们出去玩的，他都有给我看过，终究是他自己不争气了。”

赵菲菲不知道该怎么回，伸手打开手箱，在里面摸索。楚杰坐起来，“要拿什么？”

赵菲菲的泪已经低落，伸向手箱的手收回去擦掉脸上的泪，哽咽的说，“没什么。”

“好好开车吧。我们先送阿姨回去，完了我陪你回去，我还能赶上末班地铁回家。”

赵菲菲从后视镜里看着楚杰的眼，轻声说了声，“好。”

楚杰再次躺下，林妈妈大概也是很累了，靠着椅子再不发一言，车里静得可怕。赵菲菲伸手将电台打开，一个沙哑的男声倾泻而出。。。

Lastnightwefallapartandbrokenintopieces昨晚我们分手，过往一切成为碎片Ourlovewasinourheartourpackedboxes我们的爱在我们心底最深处

AndIsawwhatitwasIhavedonetoyou我懂了我对你做的一切

Iwaswrong我错了

Iwaswrong我错了

。。。。。。。

还没听完，赵菲菲又慌着关了。楚杰明白那种感觉，想拼命挣脱一个人的影子，却发现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听到的歌是，喝过的水是，看过的风景是。。。这就是触景生情，像当初自己逃离柳倩一般。

楚杰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不准备问起。单独点开赵菲菲的微信，她朋友圈最新一条是，“此生挚友林先生将于4于3日上午11点下葬于兰寿山公墓，他生前喜欢热闹，希望他的同学朋友能够前来送他最后一程，叩谢。”

再往前看，和其他年轻美女一样的特性，美食、美景和美好的人，林皓雷打不动的在每一条朋友圈下点赞。楚杰心里有些潮，想起林皓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那么的触目惊心，现在看来，那是他在对这个世界告别，决绝、坦荡、慷慨，只是这个浮躁的世界让每个人都变得浮躁，没时间静下来倾听他的诉说，没人再对他做出挽留。

点开小胖的头像，“这次清明的活动，我想不新增地图，以任务随机触发地图的形式，地图名字叫死亡之城，地图出来后在43,11这个坐标里会有一个叫林的NPC，每一个找到他的NPC都能随机获得一套礼服，礼服极尽华丽，整个地图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场狂欢。在这个地图里的任务就是留下林，不让他走出这个地图。随机各种任务会给出留下林的提示。”

只一会，小胖就回了消息过来，只一个字，“好。”

“只剩两天了，我们赶得上上线？”

“嗯。”

“我是不是太任性？”

“艺术家的特质！我们做策划的，本质是个艺术家。”

和小胖说两句话，心里的阴霾就好像退了几分。“我明天早上会把我整个效果图给你。”

“嗯。不要有压力，我们上线前一个小时都还出现过有更改的情况。技术部也聪明了，他们现在的新底层能适配我们所有的天马行空，简单点说，他们和我们就是我们要交给他们一个盒子，盒子大小一定，里面装的什么，他们都不管。”

“谢谢小胖。不打扰你过周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