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楚杰在办理完入职体检和各种资料准备后，正式持证入职。

柳岚在策划部碰到楚杰的时候觉得他眉眼间有些异样，说不清楚的感觉，就是剥离了一些以前的熟悉，多了些陌生的因子，这些陌生不是贬义，准确点形容应该是触底在反弹，而且反弹的曲线是一点点在迎接光明。

趁着公司的下午茶时间，柳岚给楚杰发消息，美其名曰带他见识公司小有名气的下午茶糕点。楚杰一出现，柳岚就忍不住八卦，“你这周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体检、收拾屋子、看书，等着入职。”楚杰左右望了望茶水间三三两两的人，“不过我说你这样好么？一来就给我带个关系户的帽子？”

柳岚选了块提拉米苏递给楚杰，“关系户个头，我们公司鼓励员工推荐的好么，推荐成功还有红包的。”

“那你得了多少红包？”楚杰接过蛋糕就直接放进了嘴里。

“没。我忘记了正式推荐这回事。”

楚杰瘪瘪嘴，“说得跟真的一样的，不就是怕我敲诈吃饭么。”他将纸盘丢到垃圾桶，小声的说，“柳总，不陪你了，小弟第一天上班，需要学习的多。再见。”

然后真的一溜烟，跑了。

“嘿，你这人！”柳岚脱口而出声调稍微高了点，扰了其他下午茶的同事，柳岚只得理了理衣服，出了茶水间。

刚回办公室却收到楚杰的微信，“这周去看了个同学，抑郁症自杀未遂。”

又补了一条，“抢救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抑郁症。这是我见过的，包括书上读的，最坚强的抑郁症患者。很多抑郁症患者都有多次自杀的经历，到最终得到解脱。”

“所以呢？你得到了什么启示？”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如果脚下的路不是自己所选，那么终点在哪里，你会遇上谁，都不一定，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一直前行。我接受了已经失去柳倩这件事。我以为收拾她亲手给我布置的房间很难，但是当我真的决定去收拾的时候，我才发现没有意义，关于她以前带给我的所有欢乐、幸福，我把它们打包放在了心里的一个空洞里，与我的余生如影随形。”

柳岚盯着手机看，甚至忍不住反复诵读，他觉得楚杰的文字真的美，美得像一首歌。他和柳倩其实真的天生一对，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那种般配，只是，现实生活，听的是锅碗瓢盆的协奏曲。半晌才反应过来该回点什么，“你是用的微信电脑端吧，打这么多字。”

楚杰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那么，作为你接受失去的奖励，我告诉你，柳倩出院了。”

“这算哪门子奖励？”

“我没话找话说这么明显？”

“哼，就这样。我去培训了。”

楚杰收拾笔记本，去会议室接受人力资源部培训，他以为培训会很枯燥，像当初实习生时候一样，大量的公司规章制度学习、以前的方案研究，然后当他进入会议室后发现没有，完全没有任何亟待背诵的条条框框，人力资源部只是拿出以前公司的游戏动画，放给楚杰看，那些动画像一部部唯美的电影，游戏里每一个角色在这里有丰满的剧情做支撑，每一条主线任务都透露着策划师们的智慧，渐渐的，楚杰竟然看的有些出神。

他觉得以前对游戏的认识是浅薄的，他永远不会知道哪些被他们快速跳过的剧情对白会这么美，楚杰飞快的在笔记本上抄下动画里的一段独白；“我对朋友生怨，倾诉之间，怒气消散。我对敌人生怨，闷在心间，任其蔓延。惶恐之中将其浇灌，杀人犯，从早到晚，用我的眼泪，用我的笑脸，温柔欺骗使其灿烂。它日夜攀援，直至结出鲜果闪闪，敌人开始对其馋涎，夜色遮掩，溜入我园，清晨见状开颜，敌人树下四脚朝天。”

然后望着人力资源部的人问，“这个剧情配的文字是谁弄的啊？”

还没等她回话，旁边坐着一直沉默的一个微胖的男人清了清喉咙，“我。”

楚杰的双眼闪烁着惊喜，“这样的剧情动画，这样的文字，放在游戏里应该是在怎样的场景？”

“大屠杀以前。”胖子皱着眉想了想，“好像我是放在了帮战之前的倒计时数秒中，如果点开旁边的NPC会看到这段独白。”

楚杰努力的回想以前接触过的不多的游戏，“很难想象尸横遍地前竟然是用这么美的文字来烘托？！不过好像也很难得去点开NPC欣赏这些，作为设计者不遗憾么？”

“为什么要遗憾？一个游戏本就是形形色色的玩家，有人喜欢它的画面、有人喜欢他的打斗场面，甚至有人喜欢里面的宠物，可是无论他们喜欢的是哪一部分，都不能影响我们设计者将这个作品做一个完整的呈现，这是对作品的起码尊重。”

楚杰觉得自己眼里的光快要喷发了，那种对佩服的人接近顶礼膜拜的状态。那胖子再次清了清喉咙，“而且玩家会成长的，今天喜欢的可能明天就不喜欢了，那今天不喜欢的明天可能就喜欢了，我们想长久的陪伴他们，就应该让他们可以随时在我们里面发现惊喜，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设计的产品，陪了玩家十年，他在这十年里不停的找到让他喜欢的，而这又是我们早就设计好的，那我们成了什么？我们就成了他们生活的先知，这种上帝视角棒不棒？”

可能是楚杰的求知欲激起了胖子的分享欲，他干脆将蜷在椅子上的身子坐直了，对着楚杰，“你看世面上那些存续了很多年的游戏，里面的打斗套路玩家已经完全清楚，整个服可能都是熟人，社交属性也几乎降到了最低，可能也很多人离开，但是，到最后，当这个游戏再来一波归来的时候，很多老玩家纷纷回归，为什么？情怀？而情怀是什么？他们想念里面的每一帧经历过的场景。”

胖子干脆站起来，走到投影幕布前，又拿起遥控器拖放回去，“你看这个地图，名字叫忘川，我们策划的时候它的主题就是遗忘。所以我将黄泉、曼陀罗花设计进去，走上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就该遗忘，我连这些小鬼的名字都直接叫了记忆。曾经有个分手后的玩家，在这块地图里刷了个通宵，他是在打游戏么？不是，他在忘情。这个地图的随机大bOSS名字就叫忘情，他刷一个小时系统才会随机出一个忘情boss，他刷的是自己的心情。”

楚杰觉得自己有点快坐不住了。这个胖子颠覆的不仅仅是对他关于文字的审美，还在颠覆他对策划这个工作的理解。

“每个地图，每个情节都是策划的工作，该打架的时候，你要配合怎样的场景让血腥的视觉场面能让人的热血更澎湃，怎样的冲突可以刺激他们为荣誉而战，甚至他们可能想在帮会里发出号召的时候，我们都要适时的在NPC那里给他们准备好文字。这就是我说的，满足所有人的需要，隐藏进去的这些文字，被有需求的人用在关键时候，事半功倍。”

楚杰直接起身鼓掌，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刚刚入职一天，不，一天都还没结束的新人，他忘记了之前孟方澜交给他的所有职场规则，他就是单纯的，对一个策划前辈的尊重，他值得被这样有仪式感的掌声尊重。

那胖子对这突如其来似乎有些让他回了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回到自己位置上，又恢复了之前蜷缩着的坐姿，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人力资源部那个妹子仿佛对于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对着楚杰说，“他们这些技术宅在讲述自己专业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你们以后是一组的，可以互相学习。”

楚杰有些蒙，这样大神级别存在的人在这小妹眼中就轻易的和他这个入职新人排在了一起，不是应该前后辈关系么？不是应该老人带新人么？楚杰突然想起柳岚说的，在这个公司，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有人平等的专注自己的领域，这样看来似乎是真的。但是出于礼貌，楚杰还是由衷的弯下腰，隔着桌子，向胖子伸出右手，“前辈，请多指教。”

胖子不好意思的起身，和楚杰握手。

小妹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好像你们同龄。”

楚杰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以前取得的那所谓的一点点成绩，在这样的状态下优势荡然无存。

“走啦，我们回办公室。我办公桌就在你对面，你没注意。”胖子往会议室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刻意等着楚杰，“他们都叫我小胖，你也可以这么叫。我知道，你叫楚杰。”

“你好，小胖。”楚杰尽量将语气放得平静。

回自己桌子，楚杰忍不住马上给柳岚发消息，“我太爱你们公司的氛围了，你们公司真是卧虎藏龙，随便一个人拉出来都是大神。”

“注意言辞，是我们公司，不是你们。”柳岚很快回复，还跟了个笑脸。

楚杰真的觉得，好像自己另外的人生真的就从今天重新开始了。至少对于工作，他恢复了无限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