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岚再无法平静，拿了包就出门。她想给楚杰打电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预估着他收拾了东西应该就会直接回家，柳岚打了车直接到楚杰小区门口。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人。柳岚才发现，她和楚杰的联系是多么的渺小，小到他只是自己的前准妹夫，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有柳倩，她甚至连打电话去问问楚杰在不在的人都没有。

柳倩？柳岚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赶紧冲到街上，拦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果然。柳岚刚跑到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就看见楚杰木然的身影。柳岚使劲的大口喘气，想平静自己的呼吸，然后慢慢走过去，装作惊讶的问，“楚杰，你怎么在这里？”

楚杰回头苦笑，叫了一声，“岚姐。”

大概觉得尴尬，楚杰动了动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你来看她啊。我没事就正好走到这里了，过来看看。”

“那要不上去坐坐？”

楚杰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

楚杰打起精神给柳岚笑了笑，转身就要走。经过柳岚的时候柳岚觉得他的侧面快瘦成了一个刀片。柳岚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拉住了楚杰的右手臂。

“怎么了岚姐？”楚杰看了看柳岚拉住自己的手，又看向柳岚的脸。他觉得才一个多月不见，柳岚更加精致了，比以前还好看，甚至，有点像柳倩了。果真是两姐妹，明明不大相同的长相却可以有蛛丝马迹的相似。

柳岚看楚杰盯着自己看，又想到自己这么唐突的举动，一时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要不，我陪你吃饭吧。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本以为楚杰会拒绝，他却只是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了声，“好。”

车子在餐厅楼下停下，下车，楚杰无限惆怅的抬头望了顶部的旋转餐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晴朗的地方。那个时候人的第六感就突然跳了出来，可是他们表现得那么坦荡，我怎么会预料到剧情会如此的急转直下。”

柳岚也跟着抬头望天，现在不是黑夜，塔身的灯光还未到亮起的时间，楚杰不知道的是，这个塔身曾经满是柳倩的名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楚杰摇摇头，“我们在这个城市生活了4年多，这个城市满是她的气味，我逃无可逃。”

在高速观光电梯上，工作人员依然照着台词在介绍这塔相关的历史，楚杰背对身，不看窗外的风景，柳岚也背过身，工作人员贴心的说，“偶尔的不适很正常，可是错过风景很不值得，建议他们勇敢的转过身去。”

楚杰没动，柳岚也只好不动。

刚一进门，楚杰径直走向他们曾经坐过的位置，摆满了整桌菜，倒满了两杯红酒，楚杰在努力回忆，还有哪些细节没考虑周到。

柳岚端起酒杯，对着楚杰，“你这是何苦呢？”

楚杰楞了一下，笑了，“这是不对的，当时你好像说的是，楚杰，你现在懂得真多。”

柳岚一阵心酸。“如果真的很想她，让她看见你想她的样子。”

“如果她看见我这样子，我怕她多一分愧疚。”楚杰转过头看向窗外，“这么多天，我想明白了，因为爱她，我才要放手。我连自己的工作都照顾不好，我凭什么给我爱人未来，但是晴朗可以，晴朗可以带她看这缤纷的世界，给她她想要的一切。”楚杰转过头看着柳岚，“柳岚姐，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我怕随着时间流逝，我忘记了她，不是我想忘，是记忆不可靠。如果我忘记了她，这个世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你以为我是故地重游自己找虐，其实不是，这是我唯一能够放弃她而又不忘记过往时光的方法。”

柳岚伸手擦了眼角的泪滴，她从来不知道，深爱一个人原来是这般模样。

“楚杰，你以为我们最怕失去的是深爱的人，可是，到最后你会发现，我们最怕的其实是迷失自我。”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还有自己可以失去？”楚杰苦笑，“成绩优秀又怎么样，考上C大又怎么样，文学社社长、学生会副主席又怎么样，拥有一段人人羡慕的感情又怎么样？出入社会，没日没夜的工作，被有背景的人轻易碾压，对自己心爱的人拱手相让，承认自己的失败，连争取这个词语都不敢再脑海里过一次。”

柳岚回答不出，此时的楚杰就像和晴儿爸爸分开时的自己，不是最终筋疲力尽终于离婚时，是在她发现他们的爱情到了尽头时，那种一直被自己当成生命力最美好的梦想破灭时，你甚至能听到它一点一点坍塌的声音，但是你无能为力，而更可怕的是，这种无能为力感会让我们质疑整个生命的意义。

举起杯，柳岚将杯中的红酒大口大口的喝了个空。之前的自己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在身边说点什么安慰自己，到这一刻才发现，就算有这样一个人，说任何字眼，都是徒劳。

能做的，只是安静的陪伴。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他所处的这个世界，还活着。

楚杰将酒瓶拿起来，又给柳岚倒上，挤出笑容说，“你这种喝法别人会以为是你失恋了，我在安慰你。”

柳岚用叉子叉起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没觉得应该要注意什么礼仪，边吃边说，“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安慰我也行。本来我也比你更惨，失婚，有女，再嫁无望。”

楚杰觉得柳岚真的是个好人，为了安慰人将自己无下限的贬低，“你瞎说什么呢。人家都说了，现在二婚的比头婚的更有市场。那句话就什么来着，享尽了世间繁华，历经了所有沧桑，只求每日粗茶淡饭而已。这样的人，好养，对生活，不挑。”

柳岚哈哈大笑，“这句话谁说的？”

“嗯。。。我想想。。。”楚杰喝一大口酒，故作沉思状，“好像是一个叫楚杰的预言家说的。他现在不红，估计十年后就会很红。所以现在的金玉良言，听着点，以后就需要付费了。”

“好好好，我敬未来预言大师一杯，祝我咋日找到那个认为我好养，不挑的人。”柳岚和楚杰轻轻的碰杯，楚杰笑着说，“你会遇到好的人的。”

柳岚在酒入喉前轻声说，“你也是。”

气氛就突然变得轻松。柳岚突然想起楚杰的工作，想找个什么合适的话题往上面引，“我听说你是做策划的？你这文采做策划合适。”

楚杰摇了摇头，“没用。我发现，商业社会表面竞争的东西真不叫竞争，拼的是你后面那些看不懂的东西。”

楚杰依然没接他失业这一茬。

柳岚有些心急，“可能资源型公司这种情况多一些，但是很多互联网功能却真的看重能力，毕竟市场说了算，没那么多辅助支撑的东西。”

“我这才第一份工作，接触得少。”

“像我们公司的产品设计，就是产品出来，策划脚本做得好，玩家接受，那就成功了，你不可能在游戏里去给人家说我们背景多牛逼，我们其他东西多好。玩家只接受自己的直观感觉。”

楚杰点点头，“那你们公司真的挺好。适合真心想努力工作的人。不要那些职场的勾心斗角。”

“哎呀，我们公司才没那么多时间勾心斗角呢，你没见我们那些程序员，每天都只跟电脑在一起，和人的交往能力为0，哪还去勾心斗角。”

楚杰去突然想到了第二次和柳岚相遇时的场景，脸上的表情一下没收住，柳岚敏感的察觉了，“唯一和人打交道多的部门就是公共关系部门，涉及到和媒体打交道，也涉及到和合作伙伴打交道，这些相对就考验人的应变能力，但是很少内斗，毕竟只是目标明确的一致对外。”

柳岚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将眼神放得酌定，她知道那晚的相遇依然是横在她和楚杰心中的一个小鸿沟，虽然后面阴差阳错的有了改观，但是那只是修补，不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用所有能够拿下对方的方式去赢得胜利，这是对外竞争的根本。”楚杰放弃了用不择手段这样比较容易引起歧义的字眼。

柳岚盯着酒杯，徐徐的说，“其实每个人每个公司也都不容易。程序员不用跟人打交道，但是他用尽全能和电脑程序斗；我们用尽全力去市场上赢回我们想要的收入。本质一样，只是我们在这过程中要爱护好自己，要保持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不是别人眼中的，是自己心里的，自己的行为自己能接受，就好了。取悦于自己是我们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楚杰突然轻拍桌子，柳岚惊诧的望着他。楚杰端起杯子，“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为你说的，取悦自己。”

柳岚忙拿过瓶子把自己的酒倒满，两个杯子碰在一起，柳岚知道，他们心里的鸿沟，彻底过了。

趁楚杰喝的速度慢一些，柳岚马上问，“我听人事说我们公司缺个游戏策划，你有没有兴趣跳槽？”

楚杰快速的喝完，捏着杯子望着柳岚，“我只是个新人。”

“互联网公司，以成绩论英雄，不问出处。”

楚杰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刚刚失业了。犯了错，被领导批评，我就辞职了。”

柳岚微微的笑，心里也跟着笑，想让他主动说出来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证明在他心里还是保持了朋友之间的坦诚，柳岚差点回一句，“我知道。”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变成了，“没关系，我们试试。”

楚杰的眼角终于真心的上扬，干脆的回复，“好，我们试试。本来就一无所有，没再怕的。生活打不垮我的。柳岚姐，我们一起加油。有机会进你们公司，我会努力工作，以后有人欺负你，我也能帮一把。”

柳岚知道楚杰有些不胜酒力了，但是这样的孩子话听着，心里暖成了一片火海。

“来来来，柳岚姐，我们多喝两瓶，这饭钱就能回本了。自助餐，靠吃，永远不可能。我们喝回本。”楚杰手脚不停的拿酒、倒酒。

柳岚望着窗外的满城霓虹，她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好像有了温度，自己好像可以不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