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年夜饭吃得悠远而且漫长。

妈妈将一个个有着吉祥寓意的菜小心的挑着，揉碎了，一点点的喂柳倩吃。爸爸在旁边帮忙，一会擦擦嘴，一会吹吹冷热。

反而是柳岚像个旁观者，坐在小桌子旁，看着这无比温馨的家人团聚场景。偶尔妈妈会回过头亲切的叫着“岚岚快自己吃。”

“姐，你帮我，我想坐起来。”柳倩的声音穿过围在她面前的父母，直达柳岚耳膜。

“可以么？”妈妈紧张的问。

“可以的，妈，医生说了大腿固定好了的，上半身动完全没问题，而且还鼓励上半身多活动。再过几天还要强迫我做复健，拖着我这重腿走动。”柳倩笑得非常的甜。

柳岚走过去，妈妈端着碗自然的让到一边。柳岚将右手伸进柳倩的后脑勺，将她的整个头环绕在右手臂上，俯下身，将左手也围过去，确定自己的姿势是足够舒服的发力姿势，刚准备用力，却见站在另一边床头的爸爸也俯下身，将手穿到柳倩的后背上。

两父女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亲近过，柳岚有些恍惚，柳倩甜笑，“爸、姐，我准备好了。”柳岚一用劲，在爸爸的助推下，柳倩的上半身整个被抬起，妈妈赶紧放下碗，将枕头、沙发靠垫，一股脑的塞在柳倩的后背上。

柳岚低着头，轻轻的调整柳倩的姿势，“还行么？”

“很好。”柳倩笑答。

柳岚侧身想要回桌子边继续吃饭，看着妈妈正望着她，她的脸上写满了久违的幸福。柳岚突然热泪盈眶。

她知道，这一刻，她与家人和解。家庭是一种有魔力的力量，而爱和血缘是这力量的源泉。她走过去，轻轻的拥抱了妈妈。

“早知道我早点生病。”柳倩在身后傻笑。

妈妈抹了抹泪，从柳岚怀抱里探出头望向后面，“傻女儿。”然后又看了看柳岚，“我的两个傻女儿。”

爸爸在哐哐当当的搬东西，他把那个已经撤下去了的床上桌子搬上来，卡进卡槽，前后推了推，最后放到柳倩面前，对着大家招呼，“来，我们把年夜饭放这里吃。”

噼里啪啦的响应。

柳岚顺手将电视打开，满屏的红红绿绿一派喜庆，主持人和嘉宾的声音彻底填满了整个病房，每个音符都透露着过年的欢乐。

晴朗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十点。柳爸柳妈赶紧以老年人困了为托词就要先回家，如果不是拿捏不准晴朗会呆多久，估计他们会想要把柳岚也带回去。

到了他们这种年龄，岁月教会他们的不动声色、喜怒不溢于言表早已成了昨日黄花，他们已经可以随意表达自己的喜好，传递他们喜好的目的。

“柳叔，我送你们回去。大过年的没车，我刚来的时候路上都空荡荡的。”晴朗真的礼数周到，看到柳爸爸他们犹豫，又补了句，“你们家就10多分钟，我送了你们就很快回来。”

“好的吧，爸爸，过年确实不好打车，你们这么晚了出去，我也担心。”柳倩笑着撒娇。柳岚觉得这一段时间柳倩完全躺着不动稍微有些胖了，脸上笑起的时候好像都有两个酒窝了，显得她的笑容更甜。

看着三个人出了房门，柳岚轻声的说，“楚杰每天都有发消息，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说你手不方便，没办法看手机。”

柳倩没搭话，两个人沉默着，电视里正好是个爆笑小品，观众的哄笑声从电视里传出，却没能带动这房间的情绪。柳岚觉得烦闷，顺手将声音调到最小，最后干脆直接关了。

柳岚捏着手机窝在沙发上，微信里有晴儿奶奶发来的晴儿吃团年饭的视频，“我最爱的妈妈，新年快乐。以后等我长大了，我要买个大房子，把你和爷爷奶奶接在一起住，我们就能一起过年。”

“妈妈，这是爷爷奶奶给我的过年红包，你的红包呢？”

视频里的晴儿萌萌的，她那稚嫩的童声将这整段话说得奶声奶气，很是乖巧。柳岚知道就这么两个小视频花费了晴儿奶奶很大的精力，为了给晴儿拍照片，一向节约的爷爷奶奶竟然去买了个苹果手机，而为了不被晴儿爸爸看到，每次用得都小心翼翼、躲躲藏藏。而为了学会和晴儿视频通话，这两个老人硬是在小区里见人就去讨教，注册微信、学习里面的每个按钮，忘记了就又反反复复的去讨教。

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教会人成长、教会人原谅、教会人在苦难的生活中找到希望。

“姐，如果做父母的愿意为自己儿女奉献所有，那么做儿女的该如何回报？”柳倩坐在床头看着柳岚。

“这一住院我才知道生而为人有多么的无助，父母跟着奔波，你放掉你拼了命的工作，我只能坐在这里看着这所有的一切，我想我自己快点好起来，可是好起来又怎么样，努力工作，慢慢存钱的，等父母80岁、90岁的时候我们存够了给他们买大房子的钱，我们有带他们出去旅游不用看价格的钱。我们能等，他们呢？”

每个字，柳岚都懂妹妹想要表达的意义。

“我以前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人一定要毕业后就分手，也不懂为什么你们说的婚姻里仅仅有爱是不够的。现在我知道了，我们有那么多需要我们扮演的角色，每一个角色切换都被他背后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我们需要找到让这些角色转换更轻松的平衡点，物资条件是最直接的方式。我们有了钱，你就把晴儿爷爷奶奶接在一起，你们不用过年了还要分开；我们有了钱，就可以买车，就不用大半夜的还要担心父母外出的安全；我们有了钱，对朋友同事极尽大方，他们会因此更多的回馈给我们，我们的工作就会更为轻松。。。”

“别说了，柳倩。我们家的条件还不错，过个几年，所有的都能实现。”

“可是我不想等了姐，我不想你再去外面拼命，你看今天晚上，家人团聚多么的温馨，如果你不用那么辛苦的每天外出，我们每天都可以享受这份温馨。”

柳岚重重的叹息，愧疚感再一次席卷而来，“你说的这些，应该我这个长女来承担的。终究是我太任性，浪费了这些美好年华。”

“姐，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现在我有这个机会，你就放我，让我去抓住这个机会。”

柳岚看着柳倩，她的目光坚定，她知道，即使是柔弱的柳倩，骨子里也流着爸爸倔强的血液，一旦认定了，死不回头，“你说的机会是晴朗吧。”

“是的。你也看到了，晴朗对我很好，非常的用心，父母也喜欢，他的家庭条件我不确定，但是至少好过我们家太多。”

“我看到他的车了，100多万。”柳岚想起在花园里见到的场景。“可是？”柳岚犹豫着。

“可是他不爱我是不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说的婚姻里爱情是最次要的。我知道他是同性恋，可是他依然对我很好，他是不是想找个形婚的妻子，我不确定。如果是，那么我也愿意。比起你们所有人幸福，我一个人的，太渺小。而且，被他照顾着，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柳岚有些慌，“我不是那个意思。”柳岚被柳倩的话震撼到了，晴朗的所有关心都看在眼里，任何一个细节都无法不和爱联系在一起，可是柳倩却这么肯定的说出晴朗的秘密，柳岚震撼到已经忘记了刚刚自己在犹豫什么。

“我享受过楚杰的爱情，4年了，足够了。”柳倩的声音有些低落，“其实，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爱，心动过，然后心安理得的以为这就是爱。只是如果是爱，我怎么可以放弃得这么轻易。”

柳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刻她甚至觉得柳倩比她更成熟，她也不懂爱情，不懂爱情为什么就不能走入婚姻。

“姐，外面有人放烟花。”

柳岚转过身，看着窗外，应该是一楼有人放那种冲天礼花，他们这7楼才能看见。只见这些烟花陆陆续续的从下往上绽放，五颜六色的像一场场流星雨、夺目绚烂。它们在空中留下它们最美丽的姿势，像蘑菇、像蒲公英、像开放的菊花，还有，竟然还有一个个心形的团案，到最后空中全是一颗一颗的心，映在这黑夜中，异常耀眼。

“烟花和爱情真配。都是这么转瞬即逝。美了的是旁人的眼光。”柳倩怔怔的看，眼神里满是落寞，声音也很低沉。

像是有了感应，楚杰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柳岚接起来。“岚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柳倩还好么？”

柳岚捂着电话，对着柳倩用唇语说了声，“楚杰。”

柳倩摇了摇头。柳岚赶紧说，“她睡下了，刚刚父母才走，一起在病房里吃了年夜饭。”

“睡着了么？我想跟她说说话。”

柳岚再次抬头确认，柳倩依然摇摇头。

柳岚正在考虑怎么回她，柳倩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柳倩够不着，柳岚慌着冲过去，按了手机静音。

“岚姐？”楚杰在电话里问。

“啊？我去看她睡着了没？好像睡着了。”柳岚回答得很心虚，看着柳倩屏幕一闪一闪的晴朗的来电。

“那好吧！帮我转达对叔叔阿姨的问候。”

“好的。”

“岚姐。”楚杰突然的叫了声。

“啊？”

“明年，你要努力快乐。”

柳岚楞了一下，看着柳倩还在焦急的等这边挂电话她才能去接晴朗的电话，柳岚慌着说了声，“嗯。”然后匆忙挂了电话。柳倩一秒就接起了晴朗的电话，“喂，晴朗，你回来了么？”

柳岚突然明白了一个状态，落荒而逃。

隔着电话，面对还蒙在鼓里的楚杰，落荒而逃。

只是能逃得了一时，又如何逃得了一生？

柳岚的心，一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