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杰永远都忘不了这张面孔多变的笑容。

他们初见，是在秋末冬初的十一月，楚杰的脸上还有刚刚走出象牙塔的稚嫩。

那一天，对他无比的重要，他从大学就一直恋爱的女友柳倩要带他回去见家人。毕业了就结婚是他们在学校里许下的诺言，见家人无疑是这个诺言实现的第一步。

在门口站着，柳倩刻意没用钥匙开门，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在高声答应，“来了。”

门开，柳妈妈满脸笑容的站在门后，一眼就瞥见提了个大礼盒的楚杰，她应该是很满意楚杰一表人才的模样。

“阿姨好，我是楚杰。”楚杰稍微有些局促，柳倩在一旁呵呵的笑。

“快进屋来坐。”柳妈妈边说边接过楚杰手上的礼盒，声音里透露喜悦。

柳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电视遥控板，耳朵却一直听着门边的声响。见他们走进来，起身，没有特别高兴，也没多淡漠，“来了啊，准备吃饭吧。”

说完走到墙壁一角，去按亮电灯开关，想让这家里更为明亮。却听见趴的一声，客厅里两个射灯兴许是质量不那么过关，无法承受突然而至的高电流，瞬间爆裂，玻璃渣稀稀落落的掉下来。

柳爸爸眉头紧皱，楚杰有些慌乱，又有些后悔没跟着喜欢在家里敲敲补补的老爸多学点电力方面的知识，这个时候可以用来套着近乎。

“爸，你这灯泡不合格。”柳倩在一旁撒娇，拖着楚杰要往餐厅里走。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柳妈妈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汤出来，放在餐桌上，就马上折身去拿扫帚，扫散落在地上的玻璃渣。

楚杰站在餐桌旁看着扫地的柳妈妈，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说帮忙扫，柳妈妈已经风卷残云吧收拾完了残局，往厨房里走去。

“妈妈，楚杰买了大闸蟹，里面有配料，放锅里一蒸，几分钟就好了。阳澄湖的螃蟹，贵着呢。”柳倩说完就伸手去拆礼盒，和妈妈前后脚进了厨房。

“这个1000多块钱一盒，就这么几只。”

“哎呀，以后别这么破费了。”

“冬至节嘛。就流行吃螃蟹的。”

“冬至节不是该吃羊肉么。保暖。我炖的羊肉汤。”

楚杰站在门口看着母女两个在厨房里忙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勾勒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是典型的一家三口恩爱家庭，父亲严厉，母亲慈爱，女儿孝顺，和自己的家庭一样。想着自己的父母，楚杰心有些放松，来之前妈妈担忧，希望对方的家庭也就一个小康水平就好，这样双方父母能够帮着付了首付买房子，两个年轻人月供，有小孩后可以换着带，像全中国所有家庭一样过着平淡却真切的日子。

目前看来，如妈妈所愿了。

楚杰忍不住打量起这三室一厅的房子来，不新不旧的房子，装修得很温馨，家里几乎纤尘不染这应该是柳妈妈的功劳，家里唯一的几张照片都是放的柳倩，看得出来两老对于这个女儿是十足的宠爱。

“站着干什么，坐啊。”柳爸爸走了过来，招呼楚杰坐下。

柳倩在厨房里听见爸爸的声音，也提高了分贝，“楚杰，你坐，我马上好了。”

“我没事的。”楚杰回应着，又笑看着柳爸爸，刚刚进门的时候没仔细看，柳爸爸的相貌在年轻时应该算是英俊，柳倩的浓眉大眼有点像柳爸爸，一般女儿都是爸爸的贴身小棉袄，而长得像的女儿更是会被爸爸宠上了天。

穿着简单的薄羊毛衫，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衣衣领。

“叔叔还没退休么?”楚杰知道，这样打扮的中年人是在职场习惯的延续。

“还有几年，看着柳倩毕业，工作稳定后我就差不多能退了。”

“叔叔是做哪行的？”

“哦。我在教育局上班。”

楚杰做出惊讶的表情，“难怪了。柳倩一进学校就面试进了文学社，她丰富的诗词储备原来是叔叔教导有方。”

柳爸爸呵呵的笑，“从小开始我就教她读古诗，女孩子家嘛，有教养，听话，乖巧懂事很重要。”

显然这样的奉承很起作用。

“爸爸，你又在说我什么。”柳倩从厨房里出来，刘妈妈也端着蒸好的大闸蟹跟在身后。

“好了，吃饭吃饭。人家楚杰上班一整天，饿了。”柳妈妈招呼着，对着楚杰笑得很会心，“楚杰，尝尝我的手艺。”

楚杰刚一拿起筷子，柳妈妈就忙着给楚杰夹了块梅菜扣肉，正好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没等人去开，就传来转钥匙的声音。

刘妈妈脸色一阵尴尬，望向柳爸爸，柳爸爸拉开椅子，快步走了过去，但门外的人已经进来，是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女子。

柳爸爸低声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了今天家里有客人吗？”他说着就要把她往外推，女人冷冷的道，“有客人怎么了？这是我的家，难道我还不能回来？”

“你。。。”柳爸爸强压着火气，回头看着餐桌上望着他的三个人，又去推她。

女人站着不动，“你外孙女儿外套打湿了，我回来拿外套，不然一会下课了她要感冒的。”

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够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爸爸不动了，女子从柳爸爸身边挤进来。她对着房间里极为熟悉，脱了大衣挂好，里面穿着镶嵌了亮片、珍珠和厚重蕾丝的连衣裙，身材窈窕、妆容精致，看到楚杰，径直走了过来，“你是楚杰？”

楚杰正准备起身，柳倩一把按住楚杰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起身。

那女子也不恼，甚至微微的笑了起来，“我是柳倩的姐姐，柳岚。”

她的眼睛扫视着餐桌，“哟，妈，你倒是下了血本招待你这未来女婿？想当初你招待前女婿的时候可没这么丰盛？”女子伸出手指，她修长的指甲涂着漂亮的红色，左挑挑右捡捡正中间的螃蟹，“阳澄湖的？这蟹膏看着很肥美啊。”然后又一扭头，看着楚杰，“你送的吧？”

她的眉毛轻抬，上眼睑将黑色眼线的尾端带得飞扬，眼底全是妖娆。她本就弯曲着的上半身因为扭转了身子看向楚杰，低胸设计的裙领口春光乍泄，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香水味重重的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楚杰突然涨红了脸，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柳岚故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作出夸张的表情，“该不会你和我妹妹还没实质进展么？这么容易脸红？不是恋爱快4年了么？”

“姐。”柳倩急得在旁边也涨红了脸。

“柳岚，你少放肆。”柳爸爸走过来，重重的拉开椅子，坐下，“你拿了衣服快点给晴儿送过去。”

柳岚将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我还没吃饭呢。晴儿还有2个小时才下课，我吃完过去正好。”

啪的一声，柳爸爸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你每天除了窝在家里吃饭睡觉玩游戏你还会做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不想着给晴儿做做榜样。”

柳岚轻蔑的翻了翻白眼，“我这歪梁不也是你这上梁教出来的么，你做的榜样在哪里？”

“你这孽障！”柳爸爸再也按压不住火气。

柳妈妈赶紧拉住柳爸爸，“楚杰在，楚杰在，大家吃饭吃饭。”

视线在柳爸爸和柳岚之间来回看，然后又略微抱歉的对着楚杰笑，“楚杰，不好意思，他们两父女脾气一直不是太对路。”

“还不是你惯的。”柳爸爸气正找不到出处。

“你少拿我妈说事。”柳岚的小火苗也快被点燃。

“爸爸，我们吃饭。”柳倩委屈的声音响起，柳爸爸回头一看柳倩快包起了泪花的双眼，心瞬间就软了，“我们吃！”

楚杰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题来驱逐这满屋的尴尬。他想象过一万种可能遇到的复杂场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复杂。

和柳倩在一起四年了，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和她的乖巧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女子将风尘刻进了骨子里，精致底妆下应该也有很秀丽的脸庞，但是那点秀丽早被她的胭脂气掩盖。如果自己的柳倩是象牙塔里的阳春白雪，那这姐姐柳岚就是低如尘埃的下里巴人，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家庭怎么就会有这么极端的一双女儿。

那个时候，楚杰只想快速的带着柳倩逃离，逃离柳岚那身风尘气，他不要自己心中的女神沾染一丝这样的气息。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最后沾染这丝风尘的竟然是他自己。

更不会想到，他与她看似荒唐的初见，竟成了他们纠缠一生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