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宋族影脉【下】
曾翰林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看着厨房还摇曳着烟火越发觉得心中没底,厨房那边还隐隐约约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春芳嫂,火太大了…”
“这叫搓条,沏出来的茶很有卖相,咱们能不能卖出好价钱这一步是关键。”
“糊茶了!没关系,咱们重新来。至少在杀青、抖茶、洒茶手法上咱们还是摸索出来了。”
“…宋先生,这茶能喝?”
“试试看吧,这一锅倒掉,再来!”
‘试试看’成了宋钰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几乎成了口头禅。曾翰林走到宋成成身边小声问道:“有时候我真为罗雅丹那丫头担心,找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过来,偏偏大少爷也跟着她胡闹,家族里那么多事正缺人手还要我们过来陪他一起玩。”
“大少爷有大少爷的理由。”
曾翰林露出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听说罗天舒一直有想要他女儿嫁入咱们宋族的打算,大少爷莫不是用这法子来讨罗家丫头的欢心?”
本来没所谓的宋成成忽然如踩着尾巴的花猫一般警觉起来,一把拉住对方:“曾叔,这话不能说。”
宋成成的称呼让曾翰林感到惊讶莫名,因为这对宋成成来说算是比较严肃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用上这称呼:“婆姨与我爷爷是本家,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刚才的话以后都别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这事很多族人都知道,不是我胡说,这本来就是事实。”
“如果罗雅丹只是天关城一个小小的家主,你觉得大少爷会允许她在古凤、古店两地游走,还要我们这么多人过来帮忙?”
曾翰林更加茫然:“可是这些都是事实!”
“大少爷知道这边暗流涌动,罗家虽然有几个前辈坐镇行辕但毕竟不能将家族卷入其中,所以还特意请了他师兄过来这边散散心。剑宗你该听说过,大少爷的师兄曾经是剑宗宗主座前首徒,如果不因为一些事的话几乎就是未来宗主不二人选。”
曾翰林说道:“在北域怕还没人不知道剑宗,大少爷手腕真是通天了,这样的大人物也还得对他言听计从。”
“大少爷和他师兄的梁子很深,那人过来纯粹是因为屋里人的缘故。据说他与宋钰都是海口的人,是同乡;也有人说他们二人以兄弟相称,能让剑宗的人以兄弟相称,这样的人到了小一些的家族里,还不得被当做祖宗供奉起来,你觉得像宋钰这样的人会是简简单单的扈从。”
宋成成其实心中有着更深的疑惑,夜叉与宋族之间几乎是河水不犯井水的两个世界,大少爷这样处处给宋钰行方便到纡尊降贵的程度,曾翰林并不了解修道者所以他能一言带过,但宋成成却没法对自己心里的疑问给出答案。
“族谱!”宋成成自己也被心头冒起的这个词吓得不轻,像宋族这样的大家族,对族谱字辈极其讲究,为了使得族人能追根溯源,甚至是到了霸道的地步,又因为枝繁叶茂,所以每一代人中取名极其讲究。
譬如这一代本家人是单名,外家这一代的自己只能用两字命名。甲马、伍年、以及在黄鹿的表哥成都同样如此,而族谱字辈则隔代相传。只要在海口的人,无论是否是宋族人,只要冠以宋姓必得遵从,至少宋成成没有看见有人反抗过。
“段天蓝是海口人,和宋钰同乡?也就是说宋钰也是海口人,这一辈中除了宋家本家弟子,谁还敢以一字为名,除非他在辈分上能长大少爷两倍。”
二十多年前宋族曾经爆发过一次危机,有些供奉试图掌控家主谋取利益,一夜之间被割了十多枚头颅悬挂在牌坊外,那些人中甚至还有修为到五玄这样惊世骇俗境界的高手,至于出手的是谁并没有人知晓,但从那时起就有一个说法在宋族流传,在宋族最厉害的不是那些供奉,更有凌驾于供奉之上的狩神者,他们是庇佑宋族顺利传承下去的根本。
但很少听说有那家少年失踪,狩神者究竟存在与否,就和二十多年前那些超级高手被杀的一事般模糊不清,只是大致知晓二十多年前,宋族确实遭遇过一次危机。
“宋族影脉,一定是这样的。”宋成成想着都觉得莫名兴奋,感情大少爷这是在帮自己兄弟追女人啊。
曾翰林和宋成成没有话题,一人摇头叹息一人低头沉思,外面有个族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还没跑下石梯就高声吆喝着:“不得了啦,出事啦,曾爷出事啦。”
曾翰林把脸一黑,迎着那人走上去:“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咱们外族三十六房,有那一房是这样教门下人的?”
那族人喘息不停,三两步冲过来。先前过来的时候跑得太急岔了气,这会一停下来反倒没法出声,只能双手撑着膝盖上下喘气,好半响才抚着胸口断断续续到:“出事了,青魁山出事了。”
“茶工又被人给用高价挖走了?”曾翰林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他和宋钰已经商量好了,给茶工的工钱比去年这时候还要高一成,这样来的人必然不少,除非诺德龙翼真舍得拿出大半家当把整个黄金城的人收买了,就算如此还有城外的农民,毕竟没有人真会和影子过不去。但这个工钱却不会立即支付,会扣留一部分下来。等到茶期一过,扣留的银子如数奉还,如果有优秀出色的,罗家会在而外给一部分工钱。
用这种法子倒是暂时拴住了那些茶工,不过要是这些银子不能兑现,罗家怕是要被全族通缉。
用宋钰的意思,这是绩效。这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词,就算熟悉账薄的春芳嫂也在宋钰讲解好几次后才似懂非懂。
“青魁山…青魁山起火了!”
曾翰林笑笑:“这时候不回去抱着你婆娘睡觉却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青魁山长年水汽重,怎么可能起火。就算有火也是那户农民的草垛被点着了吧。”
主人嗯了一声:“是的。我们巡山的人发现山上起火还特意去看了,确实是几垛柴垛被点着,当时用不着我们去打水火已经熄了。只是山顶那一片却是满地狼藉,全是被斩成碎片的茶树。云雾茶…全…没…了…”
曾翰林脸色瞬间变了好几次:“你再说说。”
“我们巡山的人看见火光就去了山上,结果看见几百亩的云雾茶茶园不知怎地被人给砍了。茶全没了。”
身后厨房的柴门在吱嘎声中走出来,宋钰手里还端着一个簸箕追问道:“没有看见是什么人捣乱?”
“没有。那些火堆倒像是干了缺德事的人故意要我们知晓的,整个山头的茶树十不存九。”
“知道了,下去吧!”宋钰抖着簸箕朝书房走去。
看着他微微有些蹒跚的脚步,曾翰林知道这事对这个年轻人的打击确实不小,本来还指望在云雾茶上将损失降低一些,山上云雾茶被估算过,至少能卖出三五十万两银子。
“我们都没想到诺德龙翼会这样猖獗到无法无天的地步。”曾翰林跟着宋钰一起进书房:“我回来之前还收到张帖子,都是这些天被诺德龙翼逼得差点家破人亡的家主主事人,他们的工坊也有遭了破坏,要联名去长老会告发诺德龙翼这种行为,不过我拒绝了他们。诺德龙翼能这样猖狂是因为他不在乎别人无告发,他在长老会以及蛮王府上下打点的银子不少,告了也没用。”
“是我低估了诺德龙翼的无耻。”宋钰坐回来书桌前,朝宋成成说道:“这会你就出发,去青魁山山口守着,任何可疑的人也不能放进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破坏别的茶树。遇着棘手的立即放响箭,我会最快速度赶过来。”
宋成成瞟了桌案上那簸箕,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春芳嫂这时提着一个铜壶进来:“宋先生,水烧好了。”
宋钰微微一愣,迫不及待地从身后书架上取出米毡水晶凿出来的杯子,怕遇着冰裂的情形,还特意倒了一点开水将水晶杯温了遍,然后捻起簸箕里一小撮茶叶投入杯中,续了小半杯水。
曾翰林和春芳嫂两双眼睛都凑过来,完全不懂这样用水泡茶究竟是什么情况,春芳嫂性格温和所以心头有疑问也会自己去找答案,曾翰林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茶需要在沸水里不停翻煮,茶味才能被煮出来,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宋钰对曾翰林的话充耳不闻,端着杯子凑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心下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是这个味。”
宋钰有着谦和的修养,无论是对谁都有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仪态,好像对谁都不恶,但这种人最容易把自己心内隐藏起来,就算是对着杀父仇人也能神态自若地和对方聊着天气太阳之类的话,所以在曾翰林眼中,此刻宋钰这欣喜的笑容却如拨云见天一般舒服。
阴霾尽散。
“春芳嫂,取两个茶杯来。”宋钰继续往杯子里续着水:“沏茶水温不能超过沸点,也就是说烧开后的水稍微晾一下才沏。”
水晶杯透明度极好,能看着一根根茶芽如鱼漂一边在水中竖直悬浮,茶水也逐渐变幻着颜色。
“茶汤是绿色的?”曾翰林有些担忧:“绿色的茶水谁愿意去喝?”
“那是你还没习惯,当你习惯后,你会觉得煮出来的那种褐黄色茶水简直就如糟糠一般让人反胃。”宋钰接过春芳嫂递来的茶杯,又如法炮制了两杯茶:“春芳嫂,你明天再去找匠人做一批这样的水晶杯,速度要快,价钱嘛尽量控制。”
春芳嫂也不问什么原因,既然宋先生这样说了,她就照着这意思去办事就好,反正当初被调集过来的时候伍年少爷就说得很明白,他们只是过来帮忙而已,每月工钱依旧是家族支付。
曾翰林学着宋钰的模样,吹开竖立悬浮在茶汤上面的茶叶,皱着眉轻轻啜了一口。
微微苦涩的茶汤徘徊在舌尖,耳中只有宋钰微笑的声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是大荒第一个喝上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