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叫我全名
站在旁边的丁账房细语安慰道:“老爷别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二爷、四爷没错,因为他们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犯不着为此事犯愁。不如这样,那一万两黄金还是给城卫司送过去,至于丝织坊嘛,稳妥起见也可以缓缓,得看这段时间城卫司的表现而定,这香馍馍别一不小心就成了大狗的肉包子了。”
罗天舒摆摆手:“照计划进行事。丝织坊一事我自有打算。”
丁账房点头行礼:“是,我这就去催促下面的人将城卫司的东西送过去。”丁账房所说的东西自然是黄金无疑,只是他略微犹豫,又将迈出去的一条腿轻轻收回来。罗天舒不悦地皱起眉:“还有什么问题?”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二爷、四爷这会不在,显然也不会同意从账房支付这笔费用…”
“这笔钱先让寒门垫付着,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小问题。”罗天舒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丁账房赶紧去办,随后便仰头靠在椅子靠背上沉思。
罗雅丹站了一会觉得父亲真的把自己给忽视了,也不说话打算出门离开,才一转身便听见父亲的声音传来:“这段时间你不要轻易出门,静思!”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应和声:“老爷有何吩咐?”
罗天舒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这段时间你跟着小姐,只要出了罗家这大门,你就要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刀剑随身携带,你也一样。”最后这个你,自然是指的事罗雅丹,虽然不至于要罗雅丹佩刀带剑,但一些防护肯定还是有必要的。
罗天舒到底是在商海中摸爬打滚无数年才混出了点人样,对危机的判断远远比其他人强,在踏月节之前他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从来没有人敢打罗家主意。
现在,这样的人果然出现了,而且还是这样猛烈,偏偏是这一连续的重拳下来,他连对手都还没看见。
罗雅丹前脚刚跨出门,就差点与一个急急忙忙往里面小跑着的下人撞倒一块,那人飞快地道歉一声就跑到罗天舒跟前:“老爷,海口城急报。”
大厅里众人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颗心却如巨石砸破冰层滚落湖底。
一日之间,海口城连续三次发来急报,每一份急报之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
罗雅丹抬起的那脚始终没有踏出去,便那样僵直在原地轻微地颤抖着,究竟是自己这双腿在颤抖还是整个身子在颤抖,罗雅丹分辨不出来,只是觉得浑身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连忙伸手扶着门框,这才免了跌倒的情形发生。
丁账房这会已经走出大厅的院子,在听到屋子里那下人声音的时候微微有一点迟疑,随即很快就消失在罗雅丹视线。
石头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是万古不变的冷硬表情。
罗天舒放下揉太阳穴的拇指,平静地说道:“把信递上来吧!”
“是口信,从海口城过来的人匆匆交代了话就晕过去了。报信的人只是说四爷失踪,钱庄护卫被杀,近百万的现银被洗劫…”
“咕咚…”罗雅丹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手臂撞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禀报的下人吓得不敢在说话,握着双手保持着最初的动作僵直在原地。
罗雅丹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手抓着门框勉强站起来问道:“我哥的消息呢?”
“没有。”
“这算答案吗?”
那下人答不上来,干脆那眼睛望着老爷。罗天舒看了女儿一眼:“这天塌不下来,无需担心。石头,你去催一下丁胖子,他那边快些弄完,然后咱三人去一趟海口,对了,记得叫庄娘弄点水晶饺子,路上好下酒。”
“爹你要去海口城?”
罗天舒点点头:“不会有事的,海口城的路我走了几十年了,三五日就能回来。这些天应该也不会有事,毕竟城卫司最近缺钱,这送上门的银子他们不可能不要,玩游戏自然就要讲究游戏规则。
即便真有不可逆转的事发生,只要你不离开罗家大门,便不会有事,但是你那几个叔伯要多加提防,他们若是向你要寒门的契文,你万万不可答应,这枚令牌你也好好收着,若是有意外就持这枚令牌进入危楼,只能是你一人进去。”
茫茫夜色中,天关城城门如一只蹲伏的巨兽,城门便在这静寂的夜色中徐徐打开,仿佛是巨兽那永远无法填饱的森然大口。
三骑快马踏碎黎明的宁静,碾过光滑的青石板路,迅速消失在从来没有关闭过的东门。
罗雅丹并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实际上以罗雅丹好动的性子,让她呆在罗家高墙大院中,比让市井贩夫赤手空拳去抓捕凶名赫赫的夜叉还要困难。用罗雅丹的话说:本小姐身后这么多护卫,在天关城正出了事,还不成了笑话?
七八个提刀跨剑的男子坐在寒门一楼的大厅中间喝茶,脸上全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近!
以往这时候,那些习惯喝早茶的人早就在寒门坐着了,那些老主顾今天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宋钰奇怪地拉住青松问究竟。青松一脸的茫然:“我只知道这些人都是跟着大小姐一起进来的,昨天晚上那个带头的将来寒门闹事的宋大义一伙人给吓跑了,那大个子人特别厉害,一掌就把铁楠桌面给劈成无数块,你是没看见宋大义那些人灰头土脸的样子。”
宋钰又和青松闲扯几句,见一楼没有罗雅丹身影,就直接上了二楼。在这一点上,宋钰还很有做扈从的觉悟,有事没事必须在老板面前转悠着,混个眼熟,至少这样不会被无缘无故克扣工钱吧?
罗雅丹坐在二楼露台处悠然地眺望着正冉冉升起的那一抹朝阳出神,在她面前摆着一方茶几,一个瓷壶。
听到脚步声,罗雅丹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又回头眺望远方。
一个青花瓷的茶壶放到茶几上,提壶的手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将罗雅丹手上那精致的瓷杯替换了下来:“小姐似乎没有早上喝酒的习惯。”
罗雅丹简单而干脆地回答道:“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宋钰一边收拾着茶几上的酒壶酒杯,一边说道:“小姐的心情基本上都写在脸上,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
一辆马车咕噜噜地停在寒门门口,几个跨刀的城卫用手扶着头盔往寒门二楼望了几眼,其中两人合力将一只木箱从马车上卸了下来。沉重的木箱和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碰在一起,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随即一匹骏马踢踢踏踏地停在寒门面前,马背上端坐着一名威武不凡的年轻男子,宋钰伸出半个脑袋微微瞟了一下,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那人说话的声音倒是不陌生,恰好是这几天前纵马踏进宋钰那简陋小窝的城卫司统领。
似锦巷那些路人一见着城卫的皮甲装束便径自贴着似锦巷另外一边街边行走,生怕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但却不缺乏那些无聊好事之徒,抄着手站在街边观望着,不时对着木箱指指点点。
罗雅丹脸上带着疑问地向宋钰望来,宋钰连忙说道:“这人是城卫司的一个统领,叫杨峰。是个生面孔,估摸着是有些来头,不然不会忽然就设置一个统领的称谓给他,这人对罗家必没有善意,这些城卫驼了一口木箱过来,上马烙着罗府的徽记。”
宋钰说话这会,又一骑快马在寒门前停下,宋钰看了看说道:“柳统领也来了。小姐,如果没事我先下去了。”宋钰说完认真地看着罗雅丹,既然是扈从便要有扈从的觉悟,要会审时度势,更要会察颜观色。
所以宋钰看罗雅丹的时候看得很认真,他没有他心通这样的神功,更不是罗雅丹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他要从罗雅丹脸上读出自己是去是留。
遗憾的是罗雅丹似乎压根没有将宋钰的话听进去,自顾看着朝阳出神。直到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才将手中微微发烫的瓷杯放到茶几上说道:“房间里有柄剑,你去拿出来。”
罗雅丹说话这会,柳未寒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他对宋钰出现在二楼显然有点意外,随即温和地向宋钰点点头:“从跑堂伙计到扈从,宋先生这一步踏高枝算是让我长见识了。”
宋钰连忙颔首回礼,用两个尊儒重道的学子久别重逢的礼貌回应着:“一切拜柳司长所赐!”说完也不去看柳未寒脸上那微微发僵的表情,进入侧面房间。
柳未寒提着一根凳子摆到宋钰先前所占的位置,平静地座了下来:“昨晚在父亲家中喝了些酒,睡得比较早。今天去城卫司才知道昨晚罗爷送了一些礼物过来。”
罗雅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专注地望着屋檐外那一方湛蓝的天空。
柳未寒继续说道:“打小的时候,父亲就要我多读书、明大义、养廉洁。逢年过节天关城那些名流望族也都会到我家拜访父亲,顺带着也送一些小心意,父亲也没有拒绝,照单全收,但他却近乎苛刻地要求我效仿圣贤之事。直到昨晚喝酒的父亲才说出其中缘由,也为我总结这段时间的过失。
用父亲的话说就是:‘我统领着一城大小事务,这一生也积攒了些许财富,两代人内不会为衣食发愁,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廉洁、正直,好好回报这一城百姓,庇佑一方安宁。’”
宋钰没有放过柳未寒的每一个字,啪啪的自言自语了一大堆,总结起来不外乎就两个字:“放屁。”但无论如何,他这个做下人的自然没资格在这场合插嘴,便捧着长剑朝二人所坐之处走去。
柳未寒的声音继续传来:“所以罗爷的心意我万万不敢接受,箱子中的东西原封未动。我怕雅丹你多想,左思右想下还是觉得亲自给你送来才稳妥。”
“叫我全名!”罗雅丹悠悠地纠正道:“雅丹这个称呼是给家中亲人叫唤的。柳司长掌管一城安危,我不敢高攀。对了,前些时候从城卫司中讨要了十份持刀文书,我也寻思着该还给你了,择日不如转日,正好那些下人都在楼下,可以一并还上。”
宋钰这才知道罗雅丹是要将持刀文书还给城卫司,从柳未寒刚才的话判断出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城卫司和罗家之家的矛盾早已暴露出来,似乎是柳未寒摆脱了罗家试图用金钱控制的目的,这无所谓谁好谁坏,谁忠谁奸。
这,只是两个不同阵营之间的一个小交锋而已。若说家族之间连一点点的矛盾都没有,这无疑比柳未寒刚才说上的一大堆无稽之谈还要令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