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德妃回望着身后高高的朱红色宫墙，有些恍然。这个关了她半辈子的地方，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她给逃出来了。

皇后和她都已经换了身寻常的衣裳，两个人是顺着暗道爬出来的。那种没有一点儿皇后和妃子的仪态的爬行，却让贤德妃内心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就好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一般。

她爬出来，掀开头上的枯枝，再回望那座冷冰冰的皇宫，眼睛有些酸涩。

“快，你看是谁来了！”皇后拽了她一把，贤德妃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一小队人马利落地朝这边过来。

领头的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见了贤德妃和皇后，便翻身下马，只对着她二人拱手，“属下八骏飞翩，奉命接大小姐前往金陵！”

八骏，长安王麾下的角色。

李恩听着他喊大小姐，身上的担子忽然卸下，整个人都跟着脚步一轻，差点踉跄着摔下去。

皇后在边上扶着她，“瞧瞧，可是高兴坏了？”

李恩忍着泪水，对飞翩一众人道，“多谢。”

除了这两个字，好像再说不出别的。

飞翩从身后的兵将手上接过缰绳，把马儿牵到前边来，“时间紧迫，京城不宜多留，还请二位上马，咱们要赶在城门落锁前出城。”

李恩是会骑马的。她没有再犹豫，深吸了口气然后纵身一跃，那普通的灰蓝色衣裳在她的身上绽出一朵花儿来，她把皇后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然后双腿一夹马肚子，跟着飞翩众人骑马飞奔而去。

留下那座冰冷的皇宫，矗立原地。

宫里头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淳妃死在了皇后宫内，高贵妃被吓得昏死过去。

而皇后和贤德妃早已经不知所踪。

皇帝原本还在跟着道士炼丹讨论修仙之术，当听到这个消息，是丹也炼不下去了，修仙也修不下去了，顶着张被气的发青的老脸，咋了一屋子的古玩玉器，粗声粗气地喊，“找！绝地三尺也把人给朕找出来！”

但显然现在皇帝就算真的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把人找出来的。

宫里头乱了套，隔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说是皇后宫里到底常福和敬敏公主都不见了。

“啪！”皇帝随便一扫，又打碎了一块龙纹和田，他眉目间满是阴郁，抽搐着脸，恶狠狠道，“好，好一个皇后，好一个楚家！原来，这么多年，楚家在这儿等着朕呢！”

没有人敢接话，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

偌大的皇宫，要变天了。

太后派人来请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在寝宫内大发脾气。

“太后？”他怒目瞪着那个来传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瑟瑟发抖，但还记得磕头回复，“是，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请陛下立刻过去一趟……”

说到后边声音小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皇帝压下自己的怒气，勉强道，“摆驾。”

没说去哪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一众人战战兢兢跟着皇帝到了太后宫内，这时候才惊觉，原来太后的寝宫是这般冷清，冷清的没有一丝人气。

再加上空气中飘荡着的那些药物和一股陈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越发叫人觉得从心头涌上一股奇怪又恶心的感觉。

不过现在也没人敢顾得上什么恶心不恶心了。

皇帝以抬脚迈入了太后寝宫内，里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年岁和太后差不多的老嬷嬷，步履蹒跚地对皇帝点了点头，“皇上，太后娘娘在里边。”

外头的宫女太监们不敢跟着入内，还是总管太监鼓着勇气闷头跟了进去。

一头扎进屋子里，才发现，这里挥散不去的，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来不及多想，总管太监慌忙跟上了皇帝。

屋内没有开窗，窗口也用特制的遮光布料挡的严严实实，唯一的光亮来自太后床头点着的一盏宫灯。

昏暗的光线照着屋子里，太后那张脸在这样的光线底下越发显得死气沉沉，看不出半点生机。

老嬷嬷扶着她坐起来，她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力气，大口大口喘着气。

皇帝没有半点动作，就这么板着脸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太后。

老嬷嬷给太后顺了气，太后勉强开口道，“来了。”

皇帝抽动着嘴角，“再不来，您把这皇宫拆了，朕恐怕都不知道。”

太后就咯咯的笑，一边笑，一边喘着粗气，“我就说，你没那么笨的。”

皇帝双目赤红，双手握拳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龙袍，像是一头暴躁的野兽，随时可能会跳起来咬人。

“母后，你真是朕的好母后啊……”皇帝看着太后，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太后并不躲开他的视线，“你也不亏是个好儿子。你说，你弟弟当年才十二，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呢？御花园的池水那么深，那么寒凉，我的琼哥儿，他该多害怕啊……”

太后每说一个字，皇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你早知道了？”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太后忽的笑起来，“我拖着这苟延残喘的身子，跟你做了这么多年好母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皇帝咬紧了后槽牙，整个人的怒气在哗哗往上飙升。

太后也不管他搭不搭话，只道，“你看重你身下的皇位，你想要一同千秋，可怜，你是个蠢笨的。”

“住口！”皇帝暴跳如雷，他扑腾着上来要去掐太后，却被那个老嬷嬷一掌推开半米之远。

“你，居然会武功？”皇帝捂着自己的胸口处，那里开始隐隐作痛，这个老妪居然会武功！这么多年了，自己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没觉察到！

太后笑起来，“她是楚家的人，你觉得，楚家人能不会武功吗？”

提到楚家皇帝整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你也怕了吗？楚家上下五百多口人，你每晚上做梦，能看见他们吗？是不是都血淋淋的，抓着你要你偿命？”太后继续笑，那笑声尖锐而嘶哑。

“住口！住口！”皇帝整个人状若癫狂。

而跟进来的总管太监已经傻眼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好在是皇帝明显已经气急了，也顾不上这个总管太监，他的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太后，那模样恨不能直接杀了她。

可是那个有武功的老妪就在边上虎视眈眈，皇帝最是惜命，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因而他只是拿眼睛这么瞪着太后。

“你潜伏在朕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楚家和十四报仇？”

太后咯咯的笑，她的身体已经不容许她继续说很多话了，可太后还是很高兴，这是十四死了以后，她第一次这么高兴了。

“对呀，每次我看着你，都忍不住想看你从最高点落下来的样子……”太后接着笑，“所以我一直忍着，忍着……现在，终于快到那一天了。”

皇帝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

“大姐儿已经走了，她拿走了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份大礼。”太后说着，逐渐开始咳血，她抬手拒绝了老嬷嬷的帮忙，只是看着前面的皇帝，“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你，我绝对，是要拉着你下地狱的。”

太后的眼睛在那一刻突然清明起来，像是夹杂着什么奇异的光芒。

京城下了雪，大雪皑皑，几乎覆盖了所有街道。

丧钟敲响的时候，各家都吓了一跳。

文氏一边给李治系着扣子，一边满眼担忧地看着窗外，“大雪天，太后薨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治匆匆换了官服过来，抱了抱满眼担心的文氏，“别怕，不会有事的。”

文氏点头，可担忧怎么都压不住。“宫里头递出来的消息说，大姐儿和皇后一起不见了。”

李治声音低沉，“皇后身边那个常福和敬敏公主也不见了。但是现在皇帝秘而不发，好像在找别的理由。”

文氏忍不住抱怨，“他当然不敢发，不然岂不是坐实了他自己气死太后的不孝之罪？”

“嘘，”李治安抚文氏，“我先进宫去。你去陪着娘亲。”

各家都点了灯，开始忙碌起来。

太后的丧事终于在辰时前有了宣告。

据说是有一伙贼人掳走了皇后和贤德妃以及敬敏公主一行，顺带宰了个刚刚得宠的淳妃，然后硬生生把太后给气死了。

这话一听就是找借口的，而这个话中所谓的贼人是谁，也相当有指向性。

一时间京城内风云大作，人人自危。

而李家和长安王府等，更是直接站在了悬崖边上。

天津卫

郑季行听完了下属的禀报，转头对上贤德妃一脸焦急的视线，郑季行顿了顿，“大小姐不用担心，李家有李太师在，目前不会出事的。”

而李家的小辈们以及大房二房都早早离开了京城，就算是皇帝想要动他们，现在也是鞭长莫及的。

李恩松了口气，随即又问，“那皇后娘娘和敬敏呢？他们去了哪里？”

皇后在出城以后就和她分开了，贤德妃不知道她带着敬敏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