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当年旧事
如果说方才妇人尚且能够维持外强中干之势的话,那么此刻在听了韩清远的话以后,妇人便是如同泄了气的球一般,整个人软弱又无力地撑着桌面,好容易才把涣散的视线重新拉回来,凝在对面的韩清远身上。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妇人声音嘶哑。
看起来像是忽然之间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一般。
她的手指紧紧扣着桌面,眼睛却不曾离开过韩清远的身上。
“简单,您的儿子如今身在何处?这点,做母亲的总要知道吧?”韩清远一句话让妇人笑出声来。
她状若癫狂,“哈哈哈哈,我说呢,你们,怎么可能什么都猜到呢?原来,还没找到聪儿,没找到……我的聪儿果然最是聪颖,你们找不到的,放心吧,找不到的。”
这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就连郑清绵都忍不住皱眉。似乎是没想到方才看起来还算是个正常人的女人怎么会在这突然的一瞬间就改变了模样。
也不怪郑清绵这么想,因为那妇人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属实是有些骇人。
韩清远倒是见怪不怪,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了。
“别急着装疯。你以为我今日过来是为什么呢?”韩清远指了指身侧的人,“知道她是谁不?”
妇人原本狂笑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继续疯疯癫癫地道,“是谁又怎么样?谁都找不到聪儿的,不可能让你们找到的。你们现在这么对我,以后都会付出代价的,皇上不会饶了你们这群逆贼的!”
说到最后几乎是拔高了声音,那刺耳的女声让郑清绵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韩清远一副照旧的样子,闲闲转着手腕,“金陵那么多闺秀待嫁之中,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定了郑家姐儿呢?让我想想啊,十年前,薛大老爷被贬官,你们一家子曾经来过金陵,对不对?”
十年前,薛……郑清绵忽然瞪大了眼睛,“十年前被贬来的京官儿,只会说官话的童哥儿?!”
她语气里的惊讶不少于妇人。
童哥儿那是十年前郑清绵自己的一个玩伴。
郑清绵小时候和现在这幅乖乖女模样完全相反,她就是个孩子王,谁都爱跟着她,她也好脾气,别人不招惹她,她绝对不招惹别人。
那时候学堂里来了个只会说官话的小男孩,怯生生的,比她大两岁,却总是瑟缩着肩膀。
因此没少受人欺负。
郑清绵也是个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的人,就在某次小孩子斗殴里把人给救了,那以后童哥儿也加入了郑清绵的跟班大队。
她还蛮喜欢那个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男孩子的。因此后来童哥儿说要回京城的时候,她还大哭了一场。
当然,也只有那一场而已。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郑清绵早已经忘记了十年前的那些小事情,此刻若不是韩清远说起来,她恐怕要把这些事情丢到天边去了。
妇人咬牙切齿,“你在说什么?什么童哥儿?”
可越是这样,郑清绵越是觉得,难道薛家那个差点儿和自己成为夫妻的男孩子就是当年的童哥儿?
那,韩清远一定要带着自己来这一趟,肯定是有原因在其中的。
她开始进入沉思之中,怎么都要想出来当年的点点滴滴。
韩清远见小丫头十分上道,心里点点头,继续和妇人打太极,“没关系。你不承认也不打紧。毕竟,这事情是板上钉钉的,我都已经查过了。”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情!”妇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龇牙咧嘴地朝着人伸出爪子来,看样子不把人给挠出血是不会罢休的那种。
韩清远耸耸肩,“没事儿啊。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想好了就行,现在说的话,指不定你儿子还能有救。”
“你要对聪哥儿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刺激你一下而已。”韩清远眨了眨眼睛,一副无害的表情,“哎呀呀,大夫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可不滥杀无辜的啊。”
可是究竟什么是无辜,那就只有韩清远自己能知道了。
妇人从脚底涌起一股寒气,她好像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的可怕之处。明明拿捏住了自己的弱点,但是却没有一开始就这么逼迫,而是循序渐进,仿佛蛇吞噬食物一样,在最关键的一处地方咬上一口,然后猎物一击致命。
妇人无力地垂下手去。
郑清绵这时候终于惊呼出声,“我想到了!当年童哥儿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块玉牌!他说那是他家流传下来的,说以后凭着这个来找我。”
不过郑大小姐忘性那么重,童哥儿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她自然也就把这件事抛开了。
妇人听到她说令牌的时候,情绪明显再度激动起来,“你这个小贱人!那是薛家的东西!他怎么会给你,怎么会给你!”
恨不能直接把郑清绵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可郑清绵倒是不怕她。“夫人,你儿子是童哥儿吗?”
她不认得薛家的小公子是谁。
可若是童哥儿的话,她觉得,或许自己会有一些难过。
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明明看见小猫小狗受伤都会上前想帮忙的男孩子,最后真的会变成别人的傀儡吗?
“怎么可能!那贱种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妇人又是状若癫狂。
郑清绵心底却松了口气,“那我没意见了。”
她对着韩清远道。
韩清远啧了一声,“你说的那个童哥儿是薛大老爷一个妾室生的。妾室出身前朝贵族,那玉牌后据说有传世珍宝。当年童哥儿回了京城不久就害了天花,妾室为了让薛家给他请大夫,主动说出了这个秘密,但是童哥儿已经把玉牌送给你了,妾室交不出来玉牌,被薛家人活活打死了。”
活活打死,四个字,让郑清绵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一片。
“童哥儿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
“哈哈哈哈,那贱种,当然是死了!死了!他本就不是薛家的种!活该罢了,都是活该!”妇人看郑清绵一副要哭了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底好受不少,“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拿走了玉牌,他本可以不用死的,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她指着郑清绵,言之凿凿地道。
郑清绵捂着心口,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疼痛感。胸口处散发的密密麻麻的痛处,就好像是一群蚂蚁不停在自己身上攀爬着,撕咬着她的心口处。
她面纱后的脸色一白再白。此刻已经是面如菜色了。
韩清远见此,倒也没有继续让妇人发癫,“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提你儿子的处境是吧?让我猜猜看,你们来金陵的目的是为了拿回玉牌,而玉牌后的藏宝地,肯定是在金陵附近咯。”
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主动跟着来了。
妇人惊恐瞪大了双眸。
韩清远道,“不用这么崇拜的看着小爷,小爷从小就很聪明。”
“让我再想想,这玉牌当年只有妾室和童哥儿知晓。童哥儿在金陵唯一的好朋友是郑家姐儿,那么想来,如果童哥儿是知道藏宝地的,肯定也会把这件事告诉郑清绵……”后半句话是看着郑清绵说的。
郑清绵恍然,猛地想起来十年前小男孩拉着自己的手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再顾不上心疼,猛然站起身来,“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鸿鹄观在金陵城外,他们是连夜往那处赶的。
等出了城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余晖拨了点昏黄,洒在苍茫大道上。
郑清绵靠在车内,不停回想着童哥儿小时候的模样。
他带自己去鸿鹄观,他说,“我唯一的东西,都在这里,我都送给你,你和我一直做朋友好不好?”
小男孩的眼神纯粹,声音也很轻灵。
郑清绵想着想着,泪水就不自觉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她不知道童哥儿的身份如此难堪,也不知道童哥儿会死的那么惨。
如果知道的话……
车窗被人敲了敲,郑清绵恍恍惚惚转过头去,韩清远骑着马在车窗之外递进来一个水壶,“将就着喝点儿,可别晕过去了,到时候没人能照顾你。”
他们带到都是护卫,半个女孩子都没有。
郑清绵没有扭捏,她确实渴了,又累又渴。
她结果水袋猛灌了一口,因为喝的太急了,直接让她呛出眼泪来。
她一边咳嗽一边拍着心口,难受的要命。
“啧啧,”韩清远挑着车帘子,“这就不行了?”
“没有,”郑清绵把水袋塞回他的手上,“我只是,只是有些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她还差点儿把童哥儿当成坏人。
可是童哥儿永远留在了七岁那一年。而自己呢,被童哥儿当做唯一的好朋友的自己,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郑清绵一向觉得自己人缘好,可现在,她居然有些怀疑起那些所谓的好人缘来。
她们真的是彼此的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