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谢四爷
老爷子用饭的时候规矩最严,一点儿声响都不能够有,再加上这坐着的人有几位心底多少有些心虚之意,眼下就更加是安静如鸡了,半点儿声音不敢有不说,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就招惹了老太爷的不高兴。
如此情况下,众人也都没了用膳的心思,各自都只敢夹着自己面前放着的菜碟子里头的菜品,这其中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坐在谢老太爷身边的谢仪。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食物,一下又一下,端坐在那里的时候,通身上下的气派便叫人觉得他好像是一棵青竹,身姿挺拔清隽,眉目更是如画。
一举一动皆透露着风华,自有他的一番气派。
谢四爷悄悄抬眸,一眼对上了正坐在谢老太爷身边的谢仪,两个人视线相撞之时,些四爷莫名觉得心中一虚,再不敢多看,又低着头夹了面前碟子里的菜,闷头吃起饭来。
不管再怎么耽误,这吃饭时间都会很快过去。
谢老太爷放了碗筷,其他的人自然也只能跟着放下碗筷,自有丫头们挨个低头捧着黄铜盆和帕子帕子上前,送到每一个人身前。
大家各自净手,然后丫头们便都退了出去。
谢仪扶着谢老太爷起身,往花厅那边过去。
几个谢家老爷面面相觑,然后迅速跟上。
“今日找你们过来,想来你们都该清楚是为什么。”谢老太爷抿了口茶,然后声音沙哑的开口。
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往几个老爷身上扫过去,自是带了几分的凌厉,莫名叫人心虚起来。几个人皆低头,不敢多言语。
谢仪坐在谢老太爷身侧,视线微微一扫,从自己这几个堂哥身上划过。
他父亲是谢老太爷最疼爱的嫡长子,只是无奈身子不好,死的太早了些。谢老太爷便把这份疼爱之情转移到了谢仪和他兄长身上,可怜兄长也遗传了他父亲的身子,一直体弱,终于在弱冠之年熬不住,一命呜呼了。
自此,谢老太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也不再过问家中庶务,但是却对谢仪的教养亲力亲为,说起来,谢仪在这家中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谢老太爷了。
他也敬重老太爷,更加明白这几日家中的事情不能瞒着他,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顿饭的。
可显然,这谢家人里是有些看不惯他这般做法的。
谢三老爷垂了垂眼眸,“父亲这般突然把我等召回来,想来该是有要紧事。子清,你说呢?”
谢仪随着他的话音,把视线落在了谢三老爷身上,那眼神里含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三叔说的正是如此。”
他说的不明不白,却足够让谢三老爷涨红了脸。
这个侄子仗着老太爷宠爱,在家中已经是掌权者不说,更加没把他们这些长辈给放在眼底!瞧瞧现在这话说的,便是半分面子也不给自己!
谢三老爷刚要起身争辩两句,他边上坐着的谢四爷却紧紧拽住了谢三老爷的袖口,“三叔!”
谢三老爷这才勉强忍下这口气来,黑着一张脸冷哼一声。
屋子里没人再敢闹起来,都沉默着坐在这里,谢令书的爹,谢大爷抹了把额头上的白汗,越发紧张的很了。
他虚虚看了眼谢仪,紧接着又把头埋下去。
这满屋子了,他觉得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话的。而且他们大房一脉,这么多年也都只是担个虚职,不管什么事儿,按理来说也不该找到他们头上来的。
只是这次,老太爷似乎真是被气急了。居然召集了各房头的掌权者坐在一起吃这顿饭,这可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的了。
正因为这样,谢大爷才觉得心底越发没谱了。
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背后干了什么事情,居然能把老太爷气成这样。
谢大爷讪讪摸了摸鼻子,不再左右看人,只专心低头喝茶。
一盏茶喝完,屋子里再没什么声响。
有些人却如坐针毡。
谢四爷暗戳戳瞅了上首的谢老太爷好几眼,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焦急的情绪来。可他也只能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却是不敢随意开口。
谢四爷转着眸子,把屋子里几个人的神态都打量了一番。
谢二老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自坐在那里低头喝茶。谢三老爷脸色依旧黑沉,看得出来方才谢仪一番话着实把人气的不轻了。至于谢五老爷,看样子应该还没从酒色之中醒过神来,迷离着一双眼睛,正杵着脑袋打瞌睡。
小一辈的,谢大爷与寻常一般做着缩头乌龟,恨不能直接地上有个洞然后自己钻进去再不出来。谢仪老神在在,半点儿没有什么情绪显露。谢七爷的父亲谢四老爷一脸懵,看他那模样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事儿。
谢四爷心底嘲笑一声,看看这偌大一个谢家,外头看着如何光鲜亮丽,但是内里却一句如此肮脏。
“四弟,”谢仪突然开了口,声音如珠玉落盘,一下就把屋子里众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谢四爷没想过他会突然叫自己,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答话。
谢仪却并不在意,只接着往下道,“四弟近来可好?”
“啊?”谢四爷隐在宽袖下的手捏紧,指甲刺的掌心生疼,他恍若不觉,只是朝着谢仪勉强笑了笑,“我,还是老样子……”
谢三老爷却是把视线沉沉地从谢仪和谢四爷身上来回转了一圈,似有若无的哼了一声。
屋子里众人打量的视线都投过来,让谢四爷立刻就起了一身的薄汗,那种黏腻的感觉让谢四爷心底蓦然紧张,他紧紧盯着谢仪,手心越抓越紧。
谢老太爷垂眸不动,也没有半点儿要插话的意思。
谢四爷脑门上一滴汗水顺势落下来,滴在地上……
谢仪浅淡的眼眸微微转向他,视线凝固,“四弟近来把谢家的生意经营的很好。”
一番话说的平淡,可却无端端勾起了谢四爷心底的那点惧意。
“二哥言重,是我应该做的而已。”谢四爷慌忙起身朝着谢仪就要施礼。
谢四爷是庶出一脉的孩子,要不庶出这支的老爷只有他一个孩子,也不会轮到他出头。可惜那位庶出老爷也是个短命的,活到谢四爷三岁时候就撒手人寰了,他出身庶出一脉,自己又是庶子,在谢家的地位可以说是低的不能再低。
好在谢家也不是什么胡来的家族,到底不会为难他。谢四爷长大以后,考了一次科举,和谢仪同一年下场,但差距太大,后头也就失去了信心,再也不曾考过。虽然没有入朝做官,但是却接管了谢家的庶务,现如今妻儿双全,也比从前要得不少的脸面。
谢家没什么人会刻意为难他,他往日里又惯是个会做人的,逢人先笑三分,往常不管去何地跑商,都记得给家中这么多人带去合适的礼物,时间长了,大家对谢四爷的映像不可谓不好。
所以这么些年下来,谢四爷在谢家是有很好的人缘的。
谁也没想到谢仪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点出来谢四爷,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住,无人敢多看他们二人一眼。
就连谢四爷自己,也不敢去看谢仪的眼睛。
他紧张地攥着手心,试探着看向了上首处的谢老太爷。
可谢老太爷就好像是听不见看不着一般,什么也不说,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谢四爷心底一沉,直觉有些不好。
可他还是逞强笑着对谢仪道,“二哥怎么突然过问起庶务来了?可是最近铺子里有什么不好的?”
谢仪是谢家这一代的支柱,这些庶务之事,本也不是谢仪来操心的。
谢四爷强迫自己对上谢仪的目光,明明就比他年长一岁而已,可谢仪身上那种气势,总叫谢四爷觉得撑不住。
仿佛被他盯上,自己就会没命了一般。
说来也奇怪的很,世人都说谢仪乃是谢家玉树,自然是温润如玉的。可整个谢家上下,却不敢仅仅只是把谢仪当成是一块美玉来看待。
这个二哥,对他来说就是一座压迫在肩头上的山,从小时候开始,便一直挣脱不开。
这辈子,估计也难再挣脱了。
谢四爷额头上的汗水越流越多,偏生谢仪并不打算让他就此结束话题,这里先放了茶盏,默然看着他。
那看似温润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越发让谢四爷如芒在背。
他不觉绷紧了身子。
谢三老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子清!你有事情就说事情,没道理把我们大家召集过来这里看你的脸色!”
说罢,又看向谢老太爷,“父亲也真是,光疼爱子清一个人,便不把我们几个当成您的儿孙看待吗?谁手上没有几件要紧事,如今都得放下来这儿陪着子清,偏生他还莫名其妙一句话不说……”
“都给我闭嘴!”谢老太爷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紧接着茶盏砸了过去,用的力气十分之大,一下把谢三老爷砸的歪过头去,那声音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