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晏府里专门为晏昇举办的这场接风宴已经散场，长乐郡主一家抱着儿子早早走了，就连留到最后喝的酩酊大醉的秦王世子也被人扛了回去，晏小王爷举着酒盅，如玉的脸上有些微红，“干杯！”

他对着空气如是说道。

守在亭子里的飞翩几个想笑又不敢笑，只能默默低下头去任由自家主子犯傻。

李烟收拾完残局过来的时候，这厮已经上了桌子，腰间的软剑一下抽出来，在他的手上舞动。

晏昇回府以后便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墨蓝色衣裳，头发上的发冠也卸下了，用一根白色发带绑着青丝，尽数束在脑后。此刻少年舞剑，青丝也跟着飞舞，于夜晚的风里发出微微的响动。

他一手握着那软剑，一手还拿着酒坛子往口中灌酒，衣裳飞扬，剑光凛冽，少年人如画的眉目在月光和绿绡纱的映衬下有些格外的温柔，他一双桃花眼落在亭子入口，那个一身紫色衫裙的小姑娘身上。

顿时便在眼底散开了满地的星光。

李烟瞧着这满地狼藉，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晏昇，“你喝醉了就这般给我惹麻烦？”

晏昇已经丢了酒坛子和软剑朝着李烟扑过来，身后是飞翩和追风忙着接住他扔下的东西而发出的惊呼声，李烟也没躲开，笑吟吟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醉鬼会把自己给弄摔了或者是弄伤了。

白兔拦住了想要护上来的水墨一群人就这么退出了这个亭子，把方寸空间留给李烟和一个醉鬼。

晏昇扑过来的时候看着力气很大，但是当他接近李烟跟前的时候，便变得温柔又小心，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揽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喊李烟的名字。

李烟个头比他矮了不少，如今被他摁在怀里，鼻尖触碰在少年的胸膛，她能闻到清冽的酒香和感受到少年的心跳。

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让李烟想到了火烤栗子，没什么缘故，就是觉得很像。她忍不住笑起来。

晏昇停了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正在笑，笑得像是军营里那只蹭吃蹭喝的小猫偷到了厨房的鱼干的时候。

晏昇便也跟着笑起来，桃花眼只落在李烟一个人身上。

李烟鼓着腮帮子问他，“你笑什么？”

晏昇揉了揉她的头发，力道控制的刚刚好，一点也不会弄乱了她精心梳起来的发髻。“笑你。”

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还带着笑意。

李烟瞪了他一眼，“笑我做什么！”

“因为我的烟烟可爱。”晏昇温柔地说道。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李恋的脸，两个人贴在一处，他喷薄的酒气呼在李烟脸上，让李烟也觉得自己似乎是醉了。

她埋头，然后伸手环住晏昇精瘦的腰部，感受到这人瞬间僵硬的身体，便忍不住偷笑起来，“你也可爱。”

她没想到，不过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接风宴，就能让晏昇高兴成这样。

李烟心底难受，晏昇过得太辛苦了。

她想，她要对晏昇好一点，再好一点。

李烟不想晏昇再背负上辈子那种冷酷无情的名声了，他分明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心疼，也会高兴，他的七情六欲也不比别人落下什么。

这辈子，她不会让晏昇一个人面对那些肮脏的事情了。

李烟越发抱紧了少年的腰部，少年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双臂紧紧搂着小姑娘，恨不能就这么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今夜，连风都是暖的。

吹到秦王府的时候，却变得冷了下来。

秦王世子坐在书房里，眼神清明，不见半分先前在晏府的醉意。

他的面前摆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玫瑰花露味道。

阿文端了热茶上来，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便退了出去。

门扇被合上的时候，他似乎看见秦王世子落了泪。

这个瞬间让阿文心底难受不已。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那边檐廊底下，和阿武面面相觑。

“主子没醉吧。”阿武说的是陈述句。

阿文点点头，“估计是今儿看见什么了，又想起了过去，总不好继续呆着，便找了个借口回来。”

要是不喝醉的话，长安王那边是不会放人的。

阿武哦了一声，也跟着点了点头。

阿文把剑放在一边，一下跳到那围栏上，仗着自己高强的武功，在那只有女子手臂粗的围栏上蹲下来，面对着阿武，苦恼道，“世子爷过得太他妈苦了！”

阿武点点头，“都苦。”

“也是，”阿文叹了口气，“这世道，谁不苦？”

长安王府也好，他们世子也好，甚至李家那位娇宠长大的五小姐也好，还有……宫里的贤德妃也好，谁又不苦呢？

每个人都挺苦的，可每个人都得尽力活下去。

“你说，什么时候是个头？”阿文抓着后脑勺，分外烦恼地问道。

阿武老实巴交地摇头，“没有头了。”

是啊，不管最后是生是死，他们世子爷这苦日子都要继续过下去，没有头了。

因为世子爷的心，都早已经丢了。

屋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呼啸起来，秦王世子自己起身关了窗户，又小心地把这些瓶瓶罐罐收起来，放在自己的暗格里。

他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今日确实没喝醉，他是装的。

李烟给他们准备的都是不烈的酒，按着他的酒性，这样子是绝对喝不醉的。

只是他一点都待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给晏昇办接风宴，他估计早就回来了。

可是只是强撑着喝到晏昇醉酒，他也觉得心底堵得慌。

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那温热的酒。

李家人不爱喝酒，那是表面上看到的。其实他们李家有个人贼爱喝酒，而且，喝酒还挺讲究。

不温的酒不喝，不甜的酒也不喝。

他当年曾笑人家一个小姑娘屁事多，那人却瞪着他道，现在不注意，等以后你老了就知道痛苦了！

秦王世子忘了自己怎么回复的，大抵是嘲笑了她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