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那番话，对金蝉子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

因此，他笃信，能够说出这样话的孙悟空，绝对是极有悟性之人。

这样的人，不入他佛教，绝对是莫大的损失。

但是孙悟空的想法与他恰然相反。

他不会入佛教。

孰不知那洪荒之时，鸿钧定下大局。

那局的意义，便在于这天地间真正的正果。

圣人之上，亦有天道圣人。

而想要超脱天道圣人，就必须得取得那枚正果。

佛教道传东方，是鸿钧那棋下最为紧要的一步。

一旦成功，便就意味着，鸿钧极有可能，取代天道。

而在孙悟空眼里，鸿钧不过是一个小人罢了。

奈何有人生逢时，借势起。

他不会任由鸿钧摘下这颗正果，相反，他会竭尽全力，守护它，亦或是自己摘下。

“大师是如来最得意的弟子，可知这三界众生，皆有苦难？”此时，孙悟空问道。

金蝉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人活一世，自然有苦难，我佛意愿便是传教与他们，那时，苦难便不是苦难，大家都不需去往西天，因为人间，处处是西天。”

孙悟空笑眯眯地问道：“若这只是一个谎言，只是一个骗局呢，传教东方，苦难并不会因此而结束，所谓的教义，不过就是一个谎言罢了，难道那些信仰佛教之人，真的就不会再遭受苦难了么？”

金蝉子也笑了起来，说道：“但是，他们再碰到苦难时，并不会觉得痛苦，不如我与施主讲一个故事，在我西方，有一撒坨国，其中有一家人，平民身份，一年收入只够温饱，不信佛，亦不信道，贫僧偶然去到那户人家中，传经颂道之后，他们信仰我佛。

说实话，他们先前的生活并非很好，但是至那日以后，他们秉着虔诚之心，再遇苦难，而不是抱怨，反而是能够看破苦难，他们的生活因此蒸蒸日上，后来我再见他们时，他们的小女嫁给了当地有名的贵族，一家人日子过得井井有条，这不就是佛救世人的例子么？”

孙悟空冷笑起来，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了金蝉子。

他极为认真地说道：“难道，这还不是欺骗么？”

金蝉子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

“这并非欺骗，佛就在那里，只是不可能人人都能成佛，对于平凡人而言，能看破一时，已是莫大的幸运。”

随后，他又接着说道：“佛，传得只是佛心，能否领悟，看人，就如施主这般，不做佛，可惜，我们从未说过，彻底解决人世的苦难，我们是替那些凡人分发武器，让他们在面对苦难时，可以去战斗！”

孙悟空轻叹了口气，望着金蝉子道：“大师与我讲了一个故事，不如我再讲个故事，给大师。”

“我故事并非发生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就在花果山上，我们猴族，有个赤尻马猴，在他的手下，有一只很古灵精怪的猴子，我不记得他的名字，姑且叫他猴三，事情发生在前段时间，天庭第一次对花果山发兵时，三万天兵，面对的是初次见到如此场面的毛猴，大战一触即发，后来虽然天庭退兵，但是猴三却是在那一战中，被几个天兵砍掉了四肢。

虽然他被吊住了命，但是他再也没有办法在花果山的树丛之中游玩，在树与树之间穿梭，亦或者，去隔壁山上偷看母猴，赤尻马猴知道猴三的性子，喜爱自由，你让他以后就躺在洞里冰冷的石台上，那比杀了他还难受，于是乎赤尻马猴想了个蠢主意，他用神通幻化出猴三的四肢，只不过不能动弹，他欺骗他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过段时间，就能回归大山的怀抱。”

此时金蝉子忍不住说道：“此事赤尻马猴的确不对，但不至于说他错了，你似乎很反感？”

孙悟空点了点头，而后接着说道：“当神通消失，或是当猴三反应过来，他迟早会面对自己失去四肢的事实，赤尻马猴虽然出于好意，却是做了一件在我眼里看来是错误的事情，难道大师不觉得，无知的凡人，就像那猴三，而你所谓的佛，所谓的道义，不就是撒谎的赤尻马猴么？”

金蝉子身周的气机骤然一荡。

“施主话语诛心，切莫再提。”他双手合十，神色极为虔诚。

而他的话，只能惹来孙悟空的嗤笑。

“我此刻只觉得大师可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想法，今日所谈，不如到此为止，我不会遵从那所谓的天意，所以大师也毋须再讲。”

金蝉子神色有些遗憾，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对着孙悟空拜了拜。

孙悟空的话，足以让他引起反思。

或者说，在佛教这么多年，他心中其实是敞亮的。

其他的人，未必不是敞亮的。

孙悟空能看出来，他们为何又不能看出来？

只是人若活在了那美好的谎言之中，便不想再脱身。

纵使他们是佛，又如何？

金蝉子变得有些失魂落魄了起来，想要转身离开，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

“猴三崇尚自由，但是只要他的心是自由的，身体又怎会成为他的牢笼呢？”他问道。

孙悟空也在此时站起了身来。

“大师此言差矣，赤尻马猴所作所为，不就已经成为了，他的牢笼么？”

金蝉子恍然大悟，身体顿时后退了数步。

他一脸惊骇地看着孙悟空，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他觉得身心颤抖。

“施主，你太可怕了。”

“比不过赤尻马猴可怕。”孙悟空这样回道。

两人对话，仅仅四句。

但是就是这四句话，却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金蝉子崇尚个体自由，因此他才说了那第一句话。

而孙悟空的回答则是告诉了他，赤尻马猴试着用自以为对的方法去缓解猴三的痛苦，但是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对猴三自由心灵的奴役。

人若真的自由，那为何还不能去知晓自身真实的处境呢？

今日，金蝉子只觉得，在自己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