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秘书与谭振华的这一轮沟通基本没能达成什么有实际效用的结果，谭振华开出了条件，他可以出钱，要多少钱都可以谈，也可以在引进更先进的技术、设备和产品方面倾力投入手头上的所有资源，但是，要求也特别高，他必须取得企业的完全控制权，必须按他的设想对所有这些企业进行整顿和重组，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考虑过去的行政级别啦、人事关系啦这些东西，他要的是一个单纯的集研发、生产、销售为一体的，以柴油机为核心产品的动力产品制造集团。

为此，他还要求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剥离原先很多由企业承担的社会责任，比如教育、医疗、家属就业等等，当然对这些剥离出来人员的安置问题，谭振华也给出了具体的解决办法——教育、医疗应该由当地政府接管并纳入其原本应该归属的体系内，至于家属就业么，刘梅管着的“宁都宁通电器有限公司”早已走出了宁都走出了江南省，正在全国范围内攻城略地、招兵买马扩大势力范围，汉阳这样的重镇当然也是她的必争之地，这些剥离出来的人员正好是这家公司可以吸纳的劳动力，再说了，刘梅对付这些与原4014所劳动服务公司里性质类似的人，绝对算得上驾轻就熟。

要说在吴秘书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赞同谭振华的主张的，他知道经过这样的大手术之后，这9家被重组过的企业肯定能甩掉很多历史包袱、轻装上阵，以谭振华的资金实力、能力、号召力和人脉，迎来一个巨大的飞跃式的发展时期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但有一样，这样大刀阔斧的操作，在整个汉阳的历史上都从未有过，政策是不是允许他完全吃不准，而且就算政策允许了，这样的大动作，势必触及到将被重组的这9家企业5000余职工以及各级主管领导机关的根本利益，其阻力之大，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引起了整个汉阳市政府的密切关注，在吴秘书长向市府提交了谭振华的投资意向和要求后，也当即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赞成和反对者迅速站队，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观点截然相反几乎无法调和，其影响甚至波及到了整个鄂北省官场乃至几个主要涉及到的京城部委，让这件事的最终决策变得异常艰难。

不过，就在这场争论眼看着要无休无止，并无限期拖延下去的时候，一场意外的小变故终于彻底终结了这一切。

聂铁钢脸色铁青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在他的面前，一字排开了60台“长江195”单缸柴油机的水冷改款型号，这是汉阳柴油机厂的当家型号之一，适用于小型内河船舶等产品用作动力，无论内销还是出口，这款柴油机都占据相当大的销售规模，可以说，这款柴油机就是汉阳厂的饭碗之一。

但现在，这个饭碗被人砸了！

这一批次出口傣国的60台柴油机，被人退了回来，而退货的理由只有一条——水箱漏水，经检验，质量不合格！

傣国市场还是当年“洋厂长”威尔纳﹒格里希在任的时候打开的，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说动了傣国的一家制造内河小船的企业采用了汉阳厂的柴油机作为其船舶的动力，从1985年开始，这家企业每年都要向汉阳厂采购300多台主机，金额超过15万美元！

你别看谭二现在动不动就拿成吨的美元砸人，但其实，在1987年这个当口，绝大多数的华夏企业特别是机电产品的制造企业，出口额都是不高的，就以汉阳厂来说，每年的总出口额也就在50万美元上下，一个年交易额达到了15万美元的客户，那绝对是要好好维护的重点客户了。

事实上聂铁钢也的确可以说为了维护好这家客户下足了功夫，他自己也曾经亲自出差去这家客户那里与他们沟通过客情关系，当时还得到了他们的热情款待——比如被邀请去批判了一番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夜生活什么的，但这一次，他们为什么这么不给面子呢？

其实在他的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

他还记得，这批货客人要的比较急，他们言明，这是为了赶上一批需要在傣国“宋干节”进行水上表演的船舶订单，所以，对时间卡得很死，为此还制定了非常严格的合同条款和违约惩罚措施，而为了赶这批货的进度，汉阳厂当时还加了好一阵的班。

（“宋干节”，也称“泼水节”，傣国主体民族傣族的传统节日，其地位类似华夏春节，时间为每年公历4月13-15日，笔者注。）

不过柴油机的生产并不是汉阳厂一家工厂就能从头到尾做完的，比如谭振华前去参观过的那家水箱厂，就是每一台水冷柴油机都不可或缺的主要配套部件之一。

这次的问题就出在水箱上。

柴油机配套的水箱，不仅仅是一个装水的容器这么简单，它其实是水冷式发动机散热回路中的一个重要组件，行业内说水箱，通常指代的是一个配套的水储存及回路系统，除了那个装水的大桶以外，还包括配套的阀门、密封件、管线以及散热片等，还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

汉柴唯一的水箱供应商就是那家让谭振华进门一看转身就走的古田车用水箱厂，其实聂铁钢也知道这家厂的德行，对他们的产品质量颇有微词——然而他也没办法，这是市里面拉郎配给他们的，行不行的，凑合着用吧。

可这次就连凑合都有些凑合不下去了，聂铁钢还记得，当初这批水箱交货的时候，厂里检验科的人就脸色难看地找到了他，明确告诉他这批东西不合格，用了恐怕会出问题，但是他能怎么办？

交货时间在即，拖延交货将面临高额罚款，再返工肯定来不及——而且就古田车用水箱厂那德行，返工出来的东西还不一定能比这一批强呢，于是在权衡再三之后，他对厂里的质检下达了一个令他今天无比后悔的决定——合同时间快到了，即使是豆腐渣也给我弄出去！

而现在，就是这批豆腐渣回家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一封措辞极为严厉的信函——取消与汉柴厂的一切合同及今后的合作关系，并将就这次的损失按合同条款提出顶格索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