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燕迟,我有一个秘密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便往临安府衙去,到了临安府衙,却只看到展扬在衙门里面候着。
秦莞多日不见展扬,今日一见却见展扬形容有些颓唐之气,不过展扬见到秦莞倒是十分意外高兴,“郡主怎么来了?”
秦莞一笑,“这几日晋王府尸骸案没有进展,我忽然想到宁不易的那个案子还有些疑点,哎,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便想过来问问你,能不能把那个案子的卷宗找出来我再看看,特别是结案之后查出来的宁不易的那些背景啊仆从之类的。”
展扬显然没想到秦莞的目的是这个,“郡主怎么……”
展扬其实不太相信秦莞再看之前的案子只是因为太闲了,当初结案的时候的确有疑点,可如今过去半年了秦莞才想起来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然而秦莞开口,展扬自然不会拒绝。
“本来卷宗已经查封了,可是郡主要看自然可以,郡主跟我来吧。”
展扬带着秦莞往府衙的库房而去,秦莞一边走一边道,“郑大人不在衙门?”
“大人入宫去了,不知道是去面见皇上还是面见太子。”
展扬答得随意,比起郑白石来说,展扬不在朝廷党争之中,他只是个小小捕头,眼底也只能看到盗匪凶案。
秦莞又道,“这几日没有什么案子吧?”
展扬摆手,“没,就几起偷窃案,已经办完了。”
秦莞放了心,眼看着又道年底了,京城之中若再生事端,百姓们只怕又要惶惶过年。
“对了,吴家大公子呢?可有线索了?”
展扬无奈一叹,“还没有线索,前两个月派了不少人走访摸排,但是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陈年失踪案是最难查的,除非有人提供可靠的线索情报,可显然吴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查案时机。
顿了顿,展扬又道,“尸骸案如今还无进展,成王殿下可要继续查下去?”
秦莞心底对燕麒已经不报希望了,军粮案的折子送回来,燕麒只怕要将所有心思放在军粮案上,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最大力度的打击太子才是他眼下最看重的……
“查应该还要查的,只是怕又要变成悬案。”
秦莞语气低沉,这边厢展扬走了几步道,“没事,凶手总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秦莞不由转头看展扬,进来无大案,可是展扬的神色却有些颓败,而这样的话,她已经在展扬口中听到了第二次了,展扬对犯罪之徒总有种钢铁般的憎恶,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年纪轻轻坐到了捕头的位置上吧。
“可是总有些凶手会逍遥法外。”
秦莞情绪不太高,了解的越多,这个念头就越强,世上的法外之人太多了。
展扬转眸看了看秦莞,“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我们衙门的过错,或者说,是大周刑律的过错。”
秦莞惊讶,而展扬已经收回目光,“可惜没有一个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出现。”
秦莞定了定神才反应出来展扬的意思,“你想怎么改变呢?”
展扬唇角微抿,继而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周的规矩沿袭几百年了,不是朝夕便能改的,皇室,勋爵,贵族官家,平头百姓,贱民奴隶,这些阶层保持了几百年了,郡主能想到,有朝一日贱民奴隶坐在公堂上的场景吗?怕是不能,连我都想不出来,可是如今的刑律,却就是照着这个定下的。”
除非改变这些阶层之间的差距,否则能改变什么呢?
秦莞读懂了展扬的话外之意,随即对展扬生出刮目相看之意,展扬冷面寡言,看起来就是个粗人,可没想到他心底竟然动过这样的念头,秦莞一笑,“今日倒是对展捕头刮目,不过这样的话展捕头对我说说便好。”
展扬也一笑,“那是自然,对着大人我都不会这样说。”
说起郑白石,秦莞蹙眉,郑白石乃是太子一党,如今东宫出了事,郑白石要如何做为?
“郑大人有没有说过,这几日朝堂之上的变故?”
展扬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捕头,缉拿盗匪查探凶案可以,朝堂上的事却和我关系不大,至多对大理寺刑部有些了解罢了,郡主想问的……是东宫的事吧?”
秦莞苦笑,大家都知道太子是她姐夫,这么快反应过来倒也正常。
展扬见秦莞默认的样子便道,“大人的确有些着急,毕竟大人一直力主太子为储君,后来也十分得太子看重,只是如今这个局面,大人也无可奈何。”
张启德虽然被下狱,可是皇帝并没有说要审他,不知道是要等宇文宪回来还是没有合适的主审此案的人选,然而谁也不知道下一封从西北回来的折子上写的是哪些人的名字,眼下的朝堂之上可谓人一片心惶惶。
“你可有想过以后做到哪一步?”
展扬的位置虽然不高,可是到底是临安府衙的大捕头,往后不论是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都有路可走。
可显然展扬没想过这些事,他只笑了下,“或许我只适合做个捕头。”
说话间便到了府衙库房,展扬吩咐了两个衙差进去取卷宗,又请秦莞在库房一侧的偏厅休息,很快,两个衙差抱着十多卷卷宗过来了,秦莞看着那卷宗不着痕迹的问,“这些日子,李大人可有来过?”
展扬楞了一下,“郡主是说李牧云李大人?”
秦莞颔首,展扬便摇头,“没有来过,尸骸案每次都是大人去找李大人的。”
秦莞点了点头,将卷宗打了开,结案之前的证供文书她都知道,此刻看便看的十分简略速度,结案之后的她却是要仔细的看,宁不易既然是凶手,即便死了,他名下的产业宅邸也要被抄走查封,然而秦莞一路看下来,却没有看到宁不易有多少产业,“宁不易除了染墨画馆之外,别处没有宅邸家业了吗?”
案子过去了半年,可因为宁不易这案子闹得动静不小,展扬对细节记得也十分清楚。
“没有了,其实这有点奇怪,不过我们问了他楼中的新旧伙计,都没问出来,包括和他认识的画师,也都不知道他别处还有宅邸,他平日就住在画馆的后院……哦对了,还有那位钟姑娘,我们也问了,可她也不了解。”
展扬说完,眼底也生出了几分疑虑,案子虽然结了,可还有许多地方都没有查清楚,这对于执着于真相的他和秦莞而言都是不好过的,然而衙门和他们都不可能将精力无止境的投入到旧案之中。
见秦莞着重翻写了宁不易背景的几页,展扬便道,“宁不易的身世倒是问的十分清楚,可惜之前的那几年他去了何处有何经历大家都不了解,郡主,是不是您又发现了这个案子的什么线索?”
秦莞抬起头来,摇头,“没有,我只是一直在想他杀人的目的,当时他计划杀七个人,七个人的大道场可是能悖逆天道的,有没有可能他杀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若是不为了自己,那该是为了谁?他的故旧朋友圈子十分简单。”
这正是奇怪之处,宁不易是画师,也是生意人,在京城之中想要做好生意,自然会想法子结交权贵友人,可宁不易虽然小有名气,和诸多勋贵有些交集,却没有一家称得上熟稔,这又是为何?
秦莞越想越觉得诡异,更觉这几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有悖常理。
等将最后一本卷宗来来回回的翻了三四遍秦莞方才叹了口气,“一时没看出什么来,或许是我想多了。”
秦莞不好太耽误展扬的时间,只得先将卷宗放下准备告辞。
展扬一边送秦莞出去一边道,“郡主若是有什么线索或疑问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郡主查,这案子结的我心中也没底。”
秦莞叹了口气,“好,我眼下当真是忽然想起来过来看看,后面若有发现,必定来找你帮忙。”
秦莞说完这些话便先走一步,展扬则看着秦莞的背影若有所思。
离开临安府衙,秦莞不免有些泄气,难道说李牧云和那宅子之间当真是巧合?
……
……
秦莞再到寿康宫的时候,发觉不止岳凝和燕泽到了,连太长公主都在。
秦莞多日未见太长公主,心中欢喜,陪着太长公主和太后说了不少话,太后硬是要拉着太长公主对弈,太长公主没法子,只好拉了秦莞在旁帮忙,奈何二人加起来也不是太后的对手。
正说笑着,秦莞转眸,一眼看到岳凝手上有道伤痕,忙道,“你的手是怎么了?”
岳凝手上伤口并不算大,可还是有些吓人,秦莞一问,众人都看了过来,岳凝只好苦笑道,“没什么,不小心碰的罢了。”
燕泽在旁也皱了眉头,“凝儿?怎么回事?”
燕泽看不到,自然不知道岳凝手上伤口是大是小,太长公主赶忙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嘶,还是莞丫头眼睛好,刚才我竟是没看到,这……像是刀子割出来的……”
岳凝正要缩手回去,燕泽道,“是不是昨日刻印的时候伤到的?”
这么一问,岳凝顿时说不出话了,燕泽长叹了口气,“一定是那个时候伤到的,我就说你怎么忽然不刻了,这事怪我。”
太后和太长公主都看着燕泽,岳凝忙摆手,“不是不是……哎,就是前两日和三哥说起了少年时候刻印的事,不知道太后和祖母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得了一把匕首,曾经用那把匕首做过木剑,还雕过小娃娃,刻过印,只是后来大了便扔下了,那日和三哥说起,我也一时心痒,当下三哥就拿出了一块好玉来给我,结果……”
“结果早就手生了,还把自己给伤着了!”
太长公主没好气的斥了一句,燕泽忙道,“姑祖母不要怪她,怪我才是。”
太长公主笑道,“你就护着她吧,是她自己不小心,刻东西倒没什么,就是她性子粗枝大叶的。”
太后听着这话却眼底恍惚了一瞬,“是啊,你们小时候都喜欢玩刀刻东西。”
燕泽和岳凝听着表情没变,太长公主却深深看了太后一瞬,二人四目相对,眼底都是唏嘘。
岳凝可不想再让太长公主和太后说这些事了,拉着秦莞起身道,“我瞧着外面太阳好,我们去转转?”
岳凝看向太后,太后却拉着太长公主的手道,“我和你祖母说说话,你们几个小的去转吧,燕绥在自己屋子里,把他也带上去,待会儿回来用午膳……”
岳凝自然应了,一边拉着秦莞,一边扶了燕泽朝外走去。
初冬临近,清晨的草叶之上可见白霜,如今正午时分暖阳当空,倒是适合散步。
岳凝扶着燕泽道,“孙神医说过,三哥的眼睛每日最好将药巾摘下来,多见见外面的明光,说不定能刺激感知。”岳凝说完便将燕泽面上的药巾摘了下来,燕泽眨了眨眼,眼底仍然是一动不动的茫然。
岳凝有些失望,却是不敢叹气,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幻想,或许某一日燕泽的药巾一落他便能看见了!
“凝儿,你的手无碍吧?”
燕泽说着,手摸索着想去牵岳凝的手,当着秦莞的面,岳凝面上顿时微红。
燕泽大抵摸到了岳凝的伤处,叹气,“你竟不告诉我这个瞎子。”
这话说的岳凝立时急了,忙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好了好了,下次我定然不会瞒你的。”
燕泽有些无奈道,“我看不见,你若不说,我不知要被你瞒过多少事。”
岳凝有些不好意思,这事牵出了燕泽眼盲的弊处,是她绝对不想的。
秦莞见状掩唇笑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九殿下去……”
秦莞说完转身便走,本是想去燕绥的屋子,却忽然想到燕绥那日便想下棋却未下成,便又回了太后的暖阁想拿一副棋子出来,然而秦莞刚走到暖阁之外,却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太后语声沉痛,秦莞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当年燕涵最喜欢刻这些东西的,他也喜好舞刀弄棒的,可比岳凝小时候还要贪玩,还给我做过桃木梳呢,印章玉坠儿不知做了多少,便是如今我那箱子底还存着两个,后来他起了兴致,还自己铸剑,哎……”
“刚才听到岳凝说,我便想到了他小时候,这么多年了,最近这几天我又梦到她了。”
太后一句比一句沉重,太长公主安抚道,“咱们上了年纪了,都容易想到这些,不过你放心吧,皇上让燕离袭爵,这就是给所有人看的态度,朝中没有人敢轻慢燕离母子,下半辈子他们娘两会过得好的。”
“这事就是引子,我还想着给燕涵上柱香给他带个话呢,可……”
太长公主叹了一声,“还是别,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他心底必定不快,虽说是亲兄弟,可当年皇帝差点因为那事没了性命,若是我,我也没法子释怀,留下燕离母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我自知这个道理,只是到底都是我的骨肉……”
“皇嫂,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再生事端?当年的事你忘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当初我也只是想给燕涵一个衣冠冢罢了,他葬在了风雷岭上,是他咎由自取,可我想到他孤魂野鬼没个安身处就难受的紧,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皇上躺了大半年刚刚养好身子,心底只怕恨极了他弟弟,我在那个时候的确不应该,哎,那时候我也是悲痛的昏了头了,幸好皇上也只是和我隔阂了那一两年,后来倒也好了。”
太长公主便道,“皇上是明君,那件事虽说对他打击不小,可既然登上了皇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中清楚,也全都靠皇嫂你教导的好,否则先帝爷只怕要泉下不安!”
说起先帝,太后唏嘘更甚,“皇家最忌讳兄弟相残,先帝爷那个时候身体本就不好,硬是被这件事气的一病不起,幸好灵犀医术高明把皇帝救回来了,否则……哎,燕涵的确是罪人一个……”
“好了好了,都是旧事了,也不说罪人不罪人的话了。皇上能放下心结让燕离袭爵就是好事,你们母子情分长,你如今别让旧事寒了皇上的心,近来朝中事多,听说皇后还被禁足着?”
太后应了一声,又和太长公主说起了皇后被禁足的事,外面秦莞缓缓退了出去。
走出了暖阁,正遇上陈嬷嬷过来,秦莞这才猛地回神道,“劳烦嬷嬷找一副棋子来,我陪九殿玩会儿。”
陈嬷嬷笑道,“也就您有耐心陪九殿下玩,您去吧,奴婢马上给您拿来。”
秦莞点点头,这才朝着燕绥的屋子走去,听了太后和太长公主的话,她想到了恭亲王妃给她的那支木簪,当时没问,可现在想起来,是不是是恭亲王亲手做的?如果恭亲王是个会给母后做桃木梳的人,是个会给妻子做木簪的人,那他最后为何还要走上那条不归之路?秦莞当然不会明白权力引来的恶念。
燕绥还在屋子里练字,小小的人站在矮凳之上,手腕悬的久了,微微有些发抖。
秦莞站在一旁看了片刻,燕绥本来极其专注,然而忽然感知到了秦莞的目光似的转过了头来,见秦莞站在门口,燕绥眼底一亮,然而他并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继续低头写完了剩下几个字,这才放好了笔走下了矮凳,秦莞笑着迎过来,“现在越来越认真了,想不想要什么奖励?”
燕绥眼巴巴望着秦莞,忽然道,“金雀儿回来了吗?”
秦莞眼底微暗一下,继续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大抵是在山里面安家了。”
燕绥也不觉失望,反倒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呼出了一口气。
秦莞笑着道,“走,带你去下棋去……”
燕绥闻言立刻高兴了,脸上一片明快的欣喜,秦莞带着他走向中庭,便看到岳凝正扶着燕泽坐在凉亭的没人靠上说话,秦莞一笑,拉着燕绥进了亭子,陈嬷嬷已经将棋盘摆好了,岳凝笑道,“你不愿和太后娘娘对弈,倒是喜欢带着九殿下玩。”
秦莞便道,“我也只能教教九殿下了……”
二人落座,秦莞果真细致的给燕绥讲解起来,然而燕绥显然对从前的下法根深蒂固,秦莞讲了两遍他都不是很懂,岳凝听的但笑不语,燕泽道,“真是和燕离小时候一样。”
陈嬷嬷站在一旁候着看热闹,闻言目光微变,“咦,世子殿下不说不觉得,这么一说,九殿下和离殿下还真是……奴婢记得离殿下小时候也是长的和玉娃娃似的。”
岳凝笑开,“燕离的确生的好看,小时候我觉得他更像个女孩子。”岳凝打量着燕绥,似乎在回想燕离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片刻岳凝点头,“还真是,我听祖母说过,说燕氏的男孩子都长得有三分相似,尤其一双眼睛。”
陈嬷嬷笑道,“可不是,先帝爷和几位亲王也是。”
秦莞倒是没特别在意他们的话,只是专心认真的教着燕绥,那金雀儿早就死了,可她骗了燕绥,看着燕绥那般信任她,她心底就十分不是滋味,只希望燕绥快学会下棋,有了新的喜好就会忘记那只雀儿。
岳凝又道,“说起来也是有意思,燕离和九殿下关系也极好。”
燕绥听着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和秦莞道,“他什么时候入宫?”
秦莞楞了一下才知道燕绥问的是燕离,想到那日燕离说过要给燕绥带奖励,便知道燕绥心中挂念的是什么,秦莞眼珠儿一转道,“离殿下这几日十分忙碌,我猜他明日就会入宫。”
燕绥眉头微微拧着,低低道,“骗子——”
秦莞失笑,又低声哄道,“殿下想要什么?和我说我给殿下带进宫来?”
燕绥摇摇头,倔强的将一颗黑子落对了地方,秦莞怜惜的在他脑袋上摸了摸,“殿下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燕绥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用过了午膳,太长公主便打算告辞离开,岳凝和燕泽见状也要一同出宫,秦莞打算出宫寻燕迟,自也和他们一道朝宫门去,然而一行人刚走到正阳门处,秦莞却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朝宫内来!却是多日不见的魏綦之!
魏綦之大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莞一行,连忙先给太长公主行礼。
太长公主乘坐着轿辇,笑眯眯的问魏綦之,“小魏啊,今日怎么入宫了?”
秦莞对魏綦之点了点头,魏綦之一眼扫过岳凝和燕泽,特意看了一眼岳凝扶着燕泽的手,这才道,“奉姨母之命入宫探望,没想到遇到了您老人家,多日不见,您还是这般精神矍铄!”
太长公主愉悦的笑起来,魏綦之去过安阳侯府几回,她自然知道魏綦之的姨母便是宛妃,“你这阵子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来府里?”
魏綦之扫了岳凝一眼,“去北边了,改日晚辈一定登门拜访您,晚辈得了几张极好的白狐皮,到时给您送去!”
太长公主很是高兴,“好好好,那我可要等你上门的,眼下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快去见你姨母吧!”
魏綦之又行了一礼,这才告退了,秦莞一行继续往外走,燕泽淡声道,“这是……”
“是宛妃的侄子,和莞儿和凝儿都认得,还在府中做客过。”太长公主解释了一句,笑道,“如今朝中不宁,宋国公府倒是耐得住性子,只是不知宛妃叫小魏入宫做什么,小魏这性子,不入朝可惜,入朝了更可惜……”
岳凝皱眉道,“祖母,他志不在此,您就放心吧。”
太长公主看了岳凝一眼,“希望吧,去岁之后,宛妃倒是还算安分。”
当初宋柔被指婚给岳稼,便是宛妃从中谏言,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宛妃自然知道自己触了太长公主的逆鳞,后来竟然安分了不少,长公主回京这么久,也只在饮宴之上撞见过两回,看她夹着尾巴做人便未曾为难。
又走了几步,岳凝道,“祖母,皇后娘娘要被禁足到何时?”
太长公主笑意一消,叹了口气,“这个我可说不准啊。”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出了正阳门,眼看着就要走出正华门了,太长公主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要不是还有皇嫂在这宫里,我是一点儿都不想回来了……”
岳凝和秦莞对视一眼,皆是没再言语。
……
……
秦莞念着燕绥,出了宫门先去了一趟西市,西市之上店铺林立,秦莞买了数十样宫中见不着的小玩意放在马车上,然后才往睿亲王府去,然而想到这个点燕迟只怕还没下衙,便又拐道去了西边的秦宅。
韩老伯多日不见秦莞,自是喜笑颜开,秦莞拿了两样小玩意给二宝,然后和韩老伯在正厅说话。
“此前郡主让韩栋去统总的单子已经出来了,这大半年来的进项,还有所有手头上的活钱都在这单子上面写着,其他铺子的情况也都在这上面……”
微微一顿,韩老伯有些犹豫的道,“郡主,这还没到年底,不知郡主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秦莞大概看了看,这些产业虽然是二房秦逸夫妇的,却也委实不少,秦莞闻言道,“我和睿亲王的婚期已经定了,这些日子大伯母在准备我的嫁妆,我想着,我到底是秦氏的女儿,没有全把父亲的产业带走的道理,所以我打算将产业交回给大伯和大伯母,至于我的嫁妆,我自己攒下的就差不多了,大伯和大伯母多半会给我添妆,他们的添妆我不推辞,不过二房的产业我不好都带走。”
韩老伯面上微变,“郡主,其实……其实这些产业都是老爷的,您便是带走也是应该的。”
秦莞只能苦笑,如果她是真的九小姐便罢了,偏偏她不是,这一年多光是太长公主的礼物,太后和皇帝的赏赐就不少了,那些东西加起来足够她的嫁妆,而这些产业不少都是秦氏的祖产,她属实下不去手。
“虽说大伯和大伯母不介意,不过我嫁入睿亲王府,便不是秦氏的女儿了,大伯不说,我却要礼数周全,韩伯,您就放心吧,韩栋往后肯定还在铺子上,我也会给你养老的,你和二宝就在这住着便是。”
韩老伯忙摆手,“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哎,小姐嫁去王府,要用钱银的地方多着,小姐要多想想自个儿。”
韩老伯关心则乱,也不喊郡主了,秦莞则安抚的点头,“这些道理我知道,您放心吧。”
秦莞收起单子,又道,“这几日孙公子那边可有事端?”
这一说韩老伯立刻道,“小姐不说小人也要和您禀报呢,这几日孙公子在府中制景,挖了两处水池说要做荷塘,人也是小人帮忙找的,孙公子自己也时刻盯着,昨日下午小人过去的时候样子已经出来,就等把备好的太湖山石都搬进去,再有半月就能完全建好。”
秦莞眉头微皱,“孙公子可有说他打算在京城长住?”
韩老伯笑道,“虽然没说,可看样子是要长住的,不然怎么会花那么多心思。”
秦莞不由得一颗心微沉,她坐不住了,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两处宅子只隔了一条街,秦莞到沈宅的时候正门半掩着,院子里依稀能听到人的说话声,等白樱上前叫门,来开门的竟然是孙慕卿自己,孙慕卿没想到来的人是秦莞,一时喜出望外,“郡主怎么来了!”
秦莞笑道,“我来看韩老伯,便过来看看你。”
“郡主快请……真是不好意思,眼下院子里乱糟糟的,郡主随我进花厅吧……”
孙慕卿招手叫来一个小童,吩咐小童上茶,然后带着秦莞从回廊往里面走,中庭里,原先几盆盆景被搬走,此刻地上凿出了一个方形的池子,地面上已经用巨石砌出了四周,池中还未注水,两个工匠摸样的人正在拿着公尺丈量尺寸。
孙慕卿笑道,“本来这宅子我住的好好地,不过一个人住,屋子太多了,便想着能不能改改景致,于是推了两处空屋,然后多加了两处池子,这前院中庭一处,后面书房之外还有一处,郡主可要去看看?”
秦莞看着熟悉的院落,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好——”
孙慕卿走在前,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秦莞目光痴痴,只以为她也喜欢这院落的布置,“如今太乱了,等全都置好了,再请郡主来小坐,郡主这边请……”
过了一道月洞门,只见原本紧靠着从前沈毅书房的两处耳房被推了,如今也是一个空池在地上。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这处空池,若是在其中种上莲花,到了夏日必定是一番美景。
秦莞看的神思恍恍,脚下走的都慢了些。
她记得清楚,出事之前的每一夜父亲都在书房里面独坐,偶尔走出书房,也只是站在回廊之下望着中庭的天穹发愣,那股子压抑沉闷的焦灼感,现在想起来都叫人发慌。
父亲那个时候就已经想着要带着家人出逃吗?
秦莞摇头,不,不对,那个时候的父亲一定还没有下定决心,让他下定决心的事是最后一次见晋王,可同样都是见晋王,为什么最后一次之后父亲就慌了?在见晋王之前,父亲还做了什么?
秦莞越是想使劲想,脑海之中出现的却只是父亲满是焦灼的样子,父亲那几日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反而变得越发模糊,她出神的太久,孙慕卿都看出不妥来,“郡主?怎么了?”
秦莞摇了摇头,孙慕卿有些奇怪道,“上次郡主来似乎也发了一会儿呆。”
秦莞掩饰的笑笑,“没什么,我在想你是不是打算在京城长住了……”
秦莞几次三番和孙慕卿说京城不是久留之地,孙慕卿也答应了,可他如今却出尔反尔了……
孙慕卿有些面露几分赫然,自然没工夫琢磨秦莞刚才在想什么。
孙慕卿抬手一请,“我们去花厅说。”
秦莞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书房方才抬步,孙慕卿便道,“一来是世子殿下的眼疾还没好,二来是……是我现在回药王谷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还想着要不要在京城开一间医馆给别人治病呢。”
秦莞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凉气,不走就算了,还要开医馆!一旦开起来,医馆多半人满为患,到时候孙慕卿还想走?!
秦莞强自克制才没开口,然而她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孙慕卿缩了缩脖子看着秦莞,“郡主,前次我答应了你,可是……可是我舍不得这宅子,前两日我又在这院子里发现了几件没有被烧毁的旧物……我就更……”
秦莞脚步猛地一顿,“你发现了什么?”
孙慕卿被秦莞忽然的喝问一惊,“药杵,几本书,还有一套短刀……还有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反正都是没有被那场大火烧毁的东西,好几件一看就是我小师妹的,哎,可惜她生前我从没有来过这里。”
秦莞的心一下子就揪疼起来,她自己也知道这宅子一定会留下一些旧物,可她却从没有来取过,多少次过门不入,她没有勇气,甚至不敢面对,可没想到孙慕卿将这些全都做了。
“你……你对你小师妹还真是……好……”
孙慕卿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我就这么一个小师妹。”
“那些东西在哪里?能带我去看看吗?”
秦莞眸色带着几分动容,似乎被他这行径感动,孙慕卿笑着道,“当然可以呀,其实最开始重新修葺屋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少,我也没有让他们丢掉,能看出样子的都收起来了,不过都是些石头铁做的东西还能看,前几日凿水池,又找出来两样东西,还发现了一个小药杵,那药杵是药王谷的东西,我认得,当时就有些难受,哎,所以实在是舍不得走。”
孙慕卿带着秦莞绕到一处堆放杂物的厢房,门一打开,便看到屋子里堆放着许多东西,石凳石桌,种花的锄头,两个被火烤的漆黑的高柜,还有乱七八糟堆了一屋子的铁器瓷器,那场大火将沈府烧了一大半,可铁器石器包括瓷器却不易烧毁,瓷器烂掉了不少,但凡是破损不大的,也都被孙慕卿捡了回来,一屋子乱糟糟的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旧物,一瞬间让秦莞眼眶辣辣的,她咬了咬牙才没有哭出来。
“看,就是这个小药杵。”
孙慕卿打开那表面漆黑,里面却还能放置物品的高柜,一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药杵。
那药杵乃是黑曜石打磨而成,早就被秦莞用的光滑锃亮,就算经过一场大火,又在泥土之中掩埋了多日也没有损耗掉她的光泽,等秦莞拿过那药杵,握上去的触感更是让秦莞有了几分恍惚之感。
恍惚她还是沈莞。
“这样的药杵我也有一个,眼下在药王谷放着的,我一看就知道是小师妹的东西,这里面还有一套短刀,应该也是小师妹的,小师妹此前就喜好研究人骨,那副短刀还能剖开尸体。”
说着孙慕卿忍不住道,“这些东西郡主倒是都趁手,不过是小师妹的东西,我还是好好收着。”
就算孙慕卿眼下和秦莞交好,却也不忍心将沈莞的东西送人,秦莞只觉心头酸涩一片,握着那小药杵简直不舍的放手。
“这还有砚台,白玉镇纸,还有一套笔,也不知道是小师妹的还是沈伯父的,还有好几样首饰,应该是沈伯母的,哎,我此番入京,还有心拜谒他们,可是……我在想要不要给她们立个衣冠冢,放几件旧物进去也好有个念想。”
“立吧。”秦莞忽然轻声说道。
孙慕卿蓦地转身看秦莞,原先秦莞是不喜他说这些沈家旧事的,秦莞是为了他好他明白,今日忍不住说起,本以为秦莞又要叮嘱几句,却没想到秦莞竟然连起衣冠冢的事都赞成!
见孙慕卿眼神诧异,秦莞只好道,“本不赞成的,不过……我有些感动,你不是说我和你小师妹有相像之处吗?你起衣冠冢的时候不如也叫上我,也算我为他们尽一份心力,我……我的验尸之术,许多都是看了沈大人的著作学来的,沈大人于我,实在算半个师父,除了你,这世上只怕也无人为他们立坟茔,多一个我去祭奠,想来也能让他们泉下安慰。”
孙慕卿瞪大了眸子,里面的惊喜要满溢出来……
“郡主……这……这真是太好了!”
秦莞有些不能直视孙慕卿的眼神,她微微侧身,好似在看着一屋子的东西,又道,“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如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让韩伯去城外找一块风水宝地,等安排妥当了,你带着这些东西过去,你看如何!”
孙慕卿的确不擅长安排这些,何况大张旗鼓的为沈毅立坟茔也是不可能的,眼下有秦莞帮忙,可谓一切都好安排了,孙慕卿忙不迭的点头,“那当然好,真是太感谢郡主了!”
秦莞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该是她感谢他才对。
深吸口气,秦莞方才定下心神,“没什么,交给我吧,只是……只是墓碑之上只怕不好刻字。”
孙慕卿面上的笑意一散,“啊,那……那怎么办……”
秦莞强自扯了扯唇角,“不如,就用无字碑吧,等以后再刻字。”
沈毅乃是大周罪臣,坟地选在城外,被发现的概率很大,刻字多半会为自己招来灾祸,还要连累秦莞,孙慕卿明白这一点,可秦莞又说以后再刻字,他忙问,“以后能刻字吗?”
秦莞点点头,“肯定能的。”
她这四个字仿佛承诺一般,立刻让孙慕卿安心了,他又面露歉意,“这件事很危险,希望一切顺利,不然我就要连累郡主了。”
秦莞笑都笑不出来了,摆了摆手,有些依依不舍的将药杵还给了孙慕卿,“这个……”
孙慕卿连忙接过,重新放回了高柜之中。
满屋子的旧物承载着往日的回忆,沉甸甸的压在秦莞心头,秦莞一时竟然不敢再久留,忙转身走了出去,孙慕卿从后面出来跟上,秦莞忽然回头道,“你可有在宅子里发现书册文书之类的东西?”
孙慕卿摇头,“书册文书必定都被烧成了灰烬了,郡主为何有此一问?”
秦莞只好道,“我对沈大人的刑狱之能十分仰慕,想看看有没有留下遗作。”
孙慕卿抓了抓脑袋,“这个还真是没有看到……”
秦莞不多问这些,甚至不打算在宅子里多留,跟着孙慕卿回了花厅,只喝了一杯茶就告辞了。
孙慕卿将秦莞送到门口,看着她上马车离开方才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想,他真是何德何能遇到了秦莞这样好的人,明知道是冒大不韪的却还是要帮他……
秦莞回了秦宅,立刻叫来韩老伯吩咐了找坟地的事,“最好不要找栖梧山的,距离栖梧山稍远一些,要三座墓穴,不,两座吧,其中一对夫妻同葬的墓穴,风水要好,最好找生人去做,这件事得保密,准备好了之后再送消息给我。”
韩老伯有些疑惑,“小姐这是要帮朋友?”
秦莞点点头,“很重要的朋友。”
秦莞都这样说了,韩老伯不敢大意,“您放心吧,这事一定能办好,至多五日就有答复。”
“不必着急,墓穴建好之后我要带着朋友一起去,朋友父母的尸骨都找不到了,此番也只是立衣冠冢罢了,这点也要交代好。”
韩老伯便问,“那墓碑也要提前准备,不知道是……”
“先用无字碑。”秦莞回答的很果决,“不刻字。”
韩老伯心底微讶,却没多言,“是,小人明白了。”
秦莞交代完了,却觉自己还没从那间堆满了旧物的屋子里走出来,哪怕和韩老伯说了这么多话,仍然觉得心底憋痛的厉害,沈家上下二十四口,如今不知在哪里化作白骨,可她只能帮父亲和母亲立一处衣冠冢,而父亲案子的真相到现在仍然藏在迷雾之后,这简直让她觉得心头悬着一把刀在割磨。
秦莞深吸口气,“我先走了,准备好了让人来侯府找我便是。”
“小人明白,您放心——”
秦莞出了秦宅,这才直奔睿亲王府而去。
到了睿亲王府,燕迟果然还未回府,秦莞便径直入了水榭。
自从离开秦宅,秦莞便再未发一言,此刻秦莞的神色更是带着几分凄楚,白樱看的担心无比。
“小姐,您怎么了?”
秦莞摆摆手,“没什么,让我自己坐会儿。”
秦莞便独坐在燕迟的书桌之后,一时也不管燕迟书案上摆着什么,只目光直直的看向窗外凋敝的初冬湖景,看着看着,秦莞便觉鼻头发酸眼眶湿漉漉的,她唇角越抿越紧,强自克制着才没掉下眼泪来,从前一家三口的温馨接踵而来,秦莞心底又是悲痛又是愤怒,一年多以前的自己,何曾想到过自己一家人会是这般下场?
她的母亲出身落魄官门,心地良善,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可最后,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了血泊之中,时到今日,她仍然能记得母亲看着她撕心裂肺的痛苦,就算最后一刻,她也想来抱住她,替她挡下那如蝗的箭雨。秦莞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那凌空一箭刺入自己心扉的痛楚仿佛又绵绵密密的蔓延开来,耳边甚至响起了禁卫军围上来的马蹄声,秦莞脑海之中一片轰鸣,整个人好似坠入了血火之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燕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知道秦莞已经到了,且等了他小半个时辰,燕迟大步流星的往水榭来,刚走到水榭门口便看到白樱面色沉重的站在外面,燕迟眉头一皱,“出了何事?”
白樱摇头,“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小姐的情绪不太好。”
燕迟皱眉,两步进了水榭,然而一进门他整个人便愣了住。
秦莞不知何时趴在了他的书案之上,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可距离这么远,他却分明的看到秦莞的双肩在微微颤抖,燕迟心头一紧,连忙走上前去,他的脚步声放的轻了些,可若是平日,秦莞必定还是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而眼下他走到了秦莞身边她也没有反应,燕迟心中着急,抱着秦莞的肩头将她扶了起来。
一将秦莞扶起,燕迟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愣了一愣。
秦莞闭着眸子,似乎睡着了,可她满脸是泪,眉心轻颤,整个人正陷在梦魇之中。
“莞莞?”燕迟心头顿时一慌,他一把将秦莞打横抱起,可这样大的动静却也未曾将秦莞惊醒,他没时间去问白樱,只大步的朝内室走去,燕迟本想将秦莞放在床上,然而走到了床边,他却又不舍将她放下,反而自己坐在床边,将秦莞放在了自己腿上,他怀抱住秦莞,不敢再大声叫她,只护着她似的将她圈在怀里。
秦莞眉心拧着,泪珠儿一颗颗的往下落,燕迟看的心痛不已,在他印象之中,秦莞何时落过眼泪?!便是最紧急的生死刹那她也是不慌不忙的,到底是出了何事!为什么她会这般?!
燕迟又是心疼心底又升起了怒意,难道今日出了何事是他不知?难道有人欺辱了她?
然而这两个疑问落定,燕迟却下意识的否决了,秦莞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旁人不论如何欺辱她,也不可能让她哭成这样,能叫她伤心至此,一定是她至亲至爱之人。
燕迟忽然想到了秦莞的那个夙愿……那个埋藏在她心底,连对他都不能坦诚的秘密。
燕迟一时一颗心都绞痛起来,他本最是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的人,可眼下秦莞无声的落着眼泪,他只觉得自己心口有把刀在割磨一般,燕迟小心翼翼的替秦莞拭泪,见她眼角发红,干脆低头将她滚下的眼泪吻住,咸咸涩涩的味道在他舌尖散开,燕迟紧紧的将秦莞抱了住,他面颊轻轻的蹭着她的脸,想给她最亲密的安抚。
“娘亲……”
忽然,燕迟耳畔响起一声呢喃,燕迟背脊一僵,却是听见秦莞在喊“娘亲,这二字娇软悲切,一下子也将燕迟心头的悲痛牵了出来,燕迟这才晃过神来,原来是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燕迟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忙又在秦莞眼角面颊上吻了几下,他怀抱宽厚而温热,不多时,秦莞忽然又呢喃了一句。
燕迟贴耳去听——
“父亲……”
燕迟简直觉得心都要碎了!
秦莞总是冷静自持的,偶尔见温柔娇俏的女儿态,可脆弱二字却和她沾不上边,然而现在,秦莞面上一片泪珠,身子轻颤眼角绯红,整个人再没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只看得燕迟恨不得进到她梦中去,替她将所有的苦痛都受了,燕迟无声无息的将秦莞的眼泪都吻下,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的轻颤才停了,她下意识往他怀中缩来,片刻之后才不哭了,燕迟看的自己喉头一阵阵发堵,却不敢喊她,足足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秦莞才缓缓睁开了满是泪光的眸子。
一下看到燕迟的脸,还发现自己在燕迟怀中,秦莞的神情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恍惚。
燕迟低下头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莞莞,你梦魇了。”
秦莞仍然怔愣着,片刻眼瞳忽的一缩好似想起了梦里的场景,她一咬牙,眼眶顿时又红了,然而她人醒了过来,当着燕迟的面,却是流不出眼泪来,燕迟看到那泪光聚在她眼眶里,莹润一片,映出她瞳底来不及消散的悲切和恐惧。
燕迟一手摸着她湿润的眼角,“梦到了什么?你哭的我心都碎了。”
秦莞呆呆的看着燕迟,眼底明灭的光簇闪,忽然,她一把抱住了燕迟的脖颈,将脑袋深深埋在了燕迟的颈侧,燕迟一愣,只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落在了颈侧,他闭了闭眸子,除了将她搂紧别无他法。
“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燕迟用从未有过的又轻又低的声音哄着秦莞,“不管梦到了什么,都过去了,莞莞,都过去了。”
秦莞喉间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到底没有忍住,燕迟只觉自己颈侧湿了一片,于是心底又是一痛,言语的安慰总是匮乏,他更不知秦莞到底梦到了什么,他便轻抚着秦莞的背脊,不住的说几句“他在这里”的话,半盏差的功夫过去,秦莞好似才止住了哭,她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似的瘫软在他怀中,时不时轻蹭一下他的颈侧。
燕迟揪紧的心也随着她的平复而平静下来,见她窝在自己怀中只怕她不舒服,燕迟手臂一紧,正打算转身带她躺去榻上,可一直沉静未语的秦莞却忽然声音沙哑的开了口,“燕迟,我有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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