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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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快没什么力气了,腿断骨处也丝丝生疼,百里冽却生生忍下了这样子的身体痛楚。
从他出生以来的记忆,隐忍二字仿若如影随形。
甚至每一口呼吸,都不觉充满了谨慎的味道。
他的人生,仿若被无形的铁链束缚,总是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百里冽将这一具具的尸体,好像一叠叠的沙包一样,堆积起来,挡在了自己跟前。
山洞之中也没多少可燃烧的东西,那些火也烧不进来。
然后百里冽就用帕子捂住了脸,静悄悄的趴在了地上。
那些毒烟向着上方飘聚,地面也稍稍安全几许。
可是那滚滚的热浪,灼热的空气,仍然是极难忍受的。
百里冽忍耐的这样子趴着,他汗水一颗颗的渗透出来,脸颊嫣红,打湿了衣衫。
他觉得自己好似放入了一个巨大的烤炉里面,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生生烤熟了。
趴在了地上,过高的温度,甚至让百里冽嗅到了自己头发烤焦的气息。
那些尸体被大火灼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散发出人体油脂焚烧的特有味道。
百里冽静悄悄的想,自己也会慢慢的被烤死的。
这样子慢慢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是个心性坚毅的人,方才没有被吓得当场崩溃。
可那一双手掌,却也是死死的扣着地上的泥土石板,十根手指头均抓得鲜血淋漓。
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是这样子新奇的死法,让百里冽忍不住笑了笑。
心中一缕不甘,却任由之在心尖儿上弥漫。
而山洞外的张须眉,却也是不觉轻轻的眯起了眼珠子,若有所思。
还道那韩笑会冲出来负隅顽抗,岂料豫王世子和韩笑居然当真胆怯得宁可被活活烧死。
他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还是知晓抓住一个龙胤皇孙分量的。
这不但能让他张须眉成为举国闻名的悍匪,更能打击官府的士气。
想不到豫王世子这样子奇货可居的玩意儿,居然是生生烧死了。
这不免有些令人觉得极为可惜。
他手下的斥候传来了消息,说宣州城的兵马果然被引诱出城。
张须眉唇瓣浮起了一缕狞笑,眼见枭月营的人马被剿灭得差不多了,便让大部队赶回宣州城。
趁着这些宣州士兵被引诱出城,趁机攻城掠地。
他身边上万匪军悄然潜行,张须眉只留下区区几百人在身边。
要绊住宣州主力,当然要留下诱饵。张须眉是个极自负的人,他居然亲自留下来,准备玩弄宣州官府。
他轻轻的眯起了眼睛,一双眸子流转了涟涟的狠意。
山洞前的大火,还烧得噼里啪啦。
就在这个时候,张须眉居然瞧见一道浅浅身影,极快的扑入了火中。
那人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张须眉以为自己眼花。
他环顾左右,发觉自己下属也都是瞠目结舌。
那样子的身影,快得跟鬼魅一样。
山洞之中的百里冽,却已然阵阵晕眩。
这些日子,他风餐露宿,躲避追杀,不知晓吃了多少苦头。
他连连受伤,已经是十分疲惫了。
纵然很想要活下去,可是他已然是想要休息一下。
从小到大,他都活得好辛苦,好累。
没有人可以相信,也没有谁可以依靠。
他打小就在骗人,在虚伪的做戏,嘴里没一句真话。
如今他要死了,有没有人会伤心难过呢?
赫连清只是虚以为蛇,亲生父亲对他厌恶疏离。
而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
百里昕只有找人依赖,并非真是心意。
不会的,自己死了,是没有人会难受的。
他从来不怨天尤人,只因为这样子脆弱的情绪对人生毫无帮助。可是如今,百里冽忽而发觉自己孤零零的,他眼珠子被火一熏,泪水哗啦啦的流下来。
洞里的空气已经是焚烧得差不多了,外边的新鲜空气也无法灌入。
他每一口呼吸都是越来越艰难。
百里冽手指头死死的掐着咽喉,面颊也是憋得微微发红。
他脑子里蓦然滑过了一个念头,自己当真是要死了吧。
他的人生如此多灾多难,毫无乐趣,充满了痛苦。可到了这一刻,他非但不觉得欢喜解脱,反而涌起了浓浓的恐惧。
他不想死,不想孤零零的死。
谁来救救他,不要将他留在这可怕的环境里面。
百里冽伸手徒劳的抓捞,却知晓绝不会有人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片微微冰冷的手掌,蓦然轻轻的握住了百里冽鲜血淋漓被火灼伤的手掌。
百里冽一怔,任由泪水滑落了脸颊。
莫非,竟然是生出幻觉了。
他努力抬头,似想要将对方瞧清楚。
可烟火熏坏的眼睛,如今眼前竟然是一片朦胧。
一片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瞧不清楚。
只依稀可见,一片清凉的湖水色衣衫,在自己眼前摇曳。
百里冽唇瓣动动,说不出的狼狈,却近乎贪婪的捏住了手中活人的手掌。
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可是此时此刻,他定要死死抓住,绝不放手!
百里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嗓子也干哑了,啊啊的叫了两声,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
百里冽干裂出缕缕血痕的唇瓣轻轻颤抖。
无论是妖怪还是神仙,他绝不放手。
百里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想要拥住这道身影。
可半途栽倒,却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最后昏迷的时候,百里冽唇瓣却也是不觉冉冉绽放了一缕笑容。
元月砂屏住了呼吸,容色一片淡漠。
略一犹豫,却亲手抚上了少年沾满尘土的脸颊。
“百里冽,你还好吗?”
对方并无回应,似已经耗尽了全部了的力气,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饶是如此,昏迷之中,那手掌仍然是贪婪似的紧紧握住,绝没有放手之意。
元月砂咬紧了唇瓣,蓦然艰涩的说道:“原来,你就是冽儿。”
百里冽眉头轻拢,手指死死的捏紧了胸口衣衫,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