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早上。

又做梦了。

梦里的自己似乎变成了软弱无力的少女，在漆黑的原野里被野兽追杀，然后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睡醒为止。

虽然梦境令人疲惫，但任索一点都没受影响，他很快就振作精神。

用上发蜡，将头发梳成大人的模样，搓指甲，画眼线，理胡茬，夹睫毛，涂防晒，任索很熟练地将自己处理成最可口的姿态。

因为有女装的需要，因此这些化妆道具任索也买了。虽然用不上那些化妆品，但也有不少道具是男性也可以使用的。

如果以后法网可以能推出一款「一键美颜」的法术就好了，哪怕修士是会越来越好看，但细节上还是需要修士本人来处理。

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一样——以前的任索是一个连洁面乳都不需要，洗澡时用毛糙的毛巾往脸上瞎几把乱搓的男人，没把脸搓出月球坑算是他脸皮厚的优势了。

不过也很正常，以前的任索又不需要将自己打扮得香甜可口，毕竟他整天宅在宿舍里，难道打扮给舍友看吗？这种举动也未免太危险了。

成为修士之后，以前的任索就越加张狂，因为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帅，自然更不需要打扮了，踢着对拖鞋就敢去东承灵家蹭饭。

这种自我良好，算是感性思维的一大弊端。

其实里面还蕴藏着任索的本质：懒。

自恃着有人喜欢自己，就懒得花时间增强自己的外表竞争力；自恃着有羁绊系统的帮助，就懒得花心思加强联系。

愚蠢的傲慢，一厢情愿的感性，直到现在都还没被甩，只能说女朋友们都是天使。

不过，无论是以前的任索和现在的任索，都共同认可一点：在有求于人的时候，就尽量将自己打扮成任君采摘的模样。

就像是刚苏醒就去找乔木依认错的任索，就像是现在找女朋友们刷感情的任索。

早上8：50分，任索提前十分钟到东承灵家集合。等东承灵开门后，任索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谁家仙女下凡了？”

今天东承灵穿了一件白色束腰连衣裙，双肩绑了一条装饰用的白色花带，令人无法抗拒地将视线集中到没有被遮掩的香肩以及玲珑起伏的沟壑。

她居然还穿了高跟鞋，身高几乎快和任索齐平。虽然她从不染发，但今天发型柔顺大波浪，很可能是昨晚送乔木依回市区的时候也去做了发型。

今天的东承灵既像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又像是美丽动人的仙女。

“早上好。”东承灵依然云淡风轻，只是她今天好像打了粉底化了妆，脸上充满光泽，普通的微笑也绽放出柔和的色彩。

任索看了一眼她的脚腕：“不习惯的话，不用勉强。”

一个从来都不穿高跟鞋的人，忽然穿高跟鞋，多半会因为不习惯而弄伤脚腕。

东承灵歪了一下脑袋，忽然伸出手刮了一下任索的脸，对任索绽放笑容：“我也是四转修士，你小看我？”

说着她挽起任索的手臂，转身关上房门，大步走向电梯间：“走吧。“

任索眨眨眼睛，倒是没有说话，不过东承灵似乎也知道他心中的疑惑，直接说道：“今天上午和中午都只有我和你，等吃完午饭后，我会告诉你下个约会地点。”

东承灵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电梯门说道：“如果一起的话，有些事说不出口；如果晚了的话，有些事也来不及说，所以……就这样了。”

任索瞬间洞悉她们的安排：他们虽然说是今天一起和他约会，但实际上是将一天分割成四份，然后任索轮流赴约，既是一起约会，又有二人世界，谁也不亏。

上午和中午是东承灵的时间，而下午、傍晚、夜晚是谁，任索不知道，必须等进行完东承灵的剧情才能到达下一关。

“抱歉。”任索说道。

东承灵：“如果你觉得抱歉的话，就将口罩摘了吧。”

任索没有迟疑，将口罩放进口袋里。他之前发现自己的笑容没法跟以前那样笑得‘七分傻气加三分无知’，就戴口罩以减少自己露面概率。

然而既然东承灵有所要求，而且约会时戴口罩也的确减分，因此任索也没有坚持。

走出宿舍楼，东承灵带着任索往校外走，问道：“索，你有带交通卡吧？”

“有。”任索点头：“不瞬移到市区吗？”

“不了。”东承灵昂起脑袋，侧过头对任索笑道：“偶尔也想跟你一起浪费时间。”

东承灵，四转修士，天莲学院特级教师，自律修炼机器，将每分每秒都安排妥当，人生格言是‘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东承灵的信息在任索心中流过，令他的思维忽然出现一片混乱的空白。

像是笨拙的少年一样，任索来不及做出贴心的回应，只能默默跟着东承灵走出校园到地铁站里，搭地铁到市区。

因为是起始站，任索和东承灵一开始都有位置。后来乘客多了，座位坐满就只能挤挤，再过两个站上来了貌似是相约去喝上午茶的老人家，东承灵和任索同时站起来让出位置，然后站在角落里等待到站。

任索发现，东承灵没有拿出手机或者任何电子设备，就静静地乘车，或者时不时望着自己。

说来也对，东承灵本就是那种不玩手机的人，她连社交软件都很少涉及，联系任索都是直接打电话的。

任索见状自然也不能拿出手机浏览新闻时事，其实他并没有为这种‘乘车时间’做任何方案，他一开始以为东承灵会直接带着他瞬移的。

因为任索认为东承灵跟自己一样，都是不愿意浪费时间的理性人类。

只是任索没想到，东承灵并不是对任何事都会理性。

任索也只好就这样搂着东承灵的纤腰，在地铁里跟她大眼瞪大眼，观察她整齐的眼睫毛，观察她画得比自己差一点点的眼线，观察她精心打理过的眉毛，观察她漂亮透明的大眼睛。

旁边一直有偷偷摸摸的讨论声和快门声，毕竟任索和东承灵都是气质外露的四转修士，那股生命进化所带来的气场非常吸睛，再加上他们两个外貌不逊屏幕巨星，自然是会吸引全车厢人的注意。

不过他们两个却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动静，哪怕任索自己，都慢慢感觉嘈杂的世界变得安静起来。

这是他们的交流方式。

这是他们独有的沉默。

无需语言。

无需表情。

无需表情包。

就这样静静地对望，仿佛就能将心中所想传达给对方。

原本任索和东承灵都是不善言辞，不愿意挑起话题，笨拙的人。因此对别人而言难堪的沉默，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氛围。

哪怕现在的任索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任索，东承灵也已经是广受同学爱戴的天下第一教师，但这种沉默的默契依然是他们重要的感情羁绊。

以前任索经常会这样跟东承灵玩，而现在，是三月份的第一次沉默。

地铁到站，东承灵拉着任索去换线。任索并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能被东承灵牵着鼻子走。

但任索从地铁站被东承灵牵着出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在上午阳光下宛如金浪重重的莲江，和暖清新的春风送来了一丝令人牙酸的水腥味。

是莲江长堤。

莲江市莲江市，自然是因为莲江而得名。作为贯穿整个城市，哺育了两岸人民的莲江，在经过大力整治污染和美化后，很快就成为莲江市的城市地标，甚至每年夏天有横渡莲江活动，冬天也有冬泳莲江活动，岸边玩水平台更是一大早就有小朋友在玩水撒尿。

虽然空气里有点水腥味，但闻久了就没什么感觉，反而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时间还早，其他地方都没开门，而且我也没什么地方特别想去，”东承灵牵着任索说道：“陪我在长堤上走走吧。”

莲江两岸都修建了石栏杆，种植了大树铺好了路，用户体验极佳，许多游客，市民，情侣都喜欢在两岸闲逛，迎着春风和江景，享受城市里的休闲。

任索自无不可，和东承灵十指紧扣，像一对普通的神仙眷侣一样在长堤上闲逛。

不过任索记得自己的任务，7万点真理点数始终是心里的第一目标，于是他问道：“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吗？不论多远，我都可以陪你去的。”

东承灵摇摇头：“没有。”

东承灵侧头看向莲江，将左手轻轻放在栏杆石柱上轻轻摩擦，平静笑道：“我这个人很无聊的，说不出最爱的电影，说不出最爱的小说，没有最爱的明星，也没有最爱的游戏……”

任索：“听起来很酷。”

东承灵耸耸肩，摇头说道：“并不是，我只是时常觉得人生没那么有趣，偶尔也会质疑活着的意义，所有来自书上或他人嘴中的意义都难以说服我。”

“我其实是单纯地活着，单纯地为更好的活着而活着，但不知道为何而活，为谁而活。”

“后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会活着，就是要用余生去遇见那些最爱。”

东承灵忽然牵起任索大步走起来，他们刚抬起脚，下一瞬落地时却是已经在十米之外！

旁边的路人都被吓了一跳！

“例如修行，修行让我看见更美丽的世界。”

再次瞬移，吓得旁边的小孩尖叫起来，抱着妈妈的腿语无伦次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

东承灵却是毫无顾忌，穿着高跟鞋重重踩向地面，发出清脆的脚步声，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的超凡能力：“例如法术，法术让我独一无二。”

然而任索下一步却是忽然踩空，失重感差点令他身体失衡，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东承灵牵着瞬移到莲江中央！

“例如厨艺，厨艺让我感觉到洗手作羹汤的快乐。”

就在即将掉到莲江中央的时候，任索的脚再次踩实，赫然是已经回到岸边上了。

任索轻轻呼出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迅速平缓下来。哪怕他修为再高，思维和反应能力再强，但面对突发事件时，身体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根据本能而紧张起来。

任索抬起头，看见东承灵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是极为罕见的笑容，笑得青春璀璨，笑得流光溢彩，仿佛空间时间都为此凝固下来，以至于任索脑袋里一片空白。

“例如你，索。”

任索迅速回过神来，眨眨眼睛，认真说道：“承灵，你也一样是我的最爱。”

“我们是有缘有份的恋人，我们是无病无灾的情侣。”

“我们的故事会一直延续下去，结婚生子，白首偕老，幸福美满，没有悲伤，没有泪水。”

“我们的爱情，至死不渝。”

这就是任索的办法。

画饼。

画大饼。

就像上市公司虚构出收益前景无限风光的年表来吸引投资，令股价飙升，任索的方法也一样，许下无数未来的诺言，以吸引女朋友在这段感情里继续投资。

而且这份诺言并非欺诈，待到一切事了，任索掌握真理之门，统驭世间之后，自然会一一兑现，甚至是十倍兑现。

这是一次收益丰厚有赢无输的感情众筹。

因此任索的语气十分真诚，只求东承灵脸上能露出欣喜的笑容。

然而东承灵却是摇摇头。

“我相信你这一刻的话，但就像你自己说的，恋爱时脱口而出的诺言，都是真心的，如同季节到时，树梢结成的果实那么真，只是迟早会腐烂。”

任索一点都不慌：“那你相信我会在果实腐烂之前就会让你品尝到里面的甘美吗？”

东承灵：“以前会信，但你变了。”

任索心中一震，心思千转，但脸上却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变了？但人总是会变的，而且我应该是越变越好吧？”

东承灵微微摇头，笑道：“我当然知道人是会变的，也从未指望过你永远如初，但感觉到你对我不似从前，还是会忍不住偷偷难过。”

输了。

完蛋了。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吗？

感情价值要下降了吗？

任索敛下眼睑，避开东承灵的视线，紧急思考对策。然而这时候东承灵继续说道：“我的心房很小，只能住的下一人。索你没有让我失望，跟我一样，一生只能许一人。”

“只是可惜，那人不是我。”

嗯？

任索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东承灵，东承灵却是转头看向金光熠熠的莲江，撑着下巴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好歹也是……四转修士，兼你的恋人啊。”

任索那九天的闭关，不仅仅是令他有了充裕的攻略时间，也让东承灵她们有了冷静下来思考的时间。

东承灵一直在回忆这个月的经历，在一次看见班上情侣当众洒狗粮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任索这个月有什么不对劲——

他不再激动，不再有欲，情绪也没有波动，亲近中却带着无法跨越的疏远。

他是还喜欢自己，但那种喜欢是死板的，呆滞的，不再增加的，近乎礼貌的。

东承灵始终相信，人心有限，当你有了最爱，自然就减少对其他人的爱。

根据任索对小忍说出的爱情观，以及这段时间任索对她们的回避，东承灵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他已经找到了真爱。

而且不是自己。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话。”

东承灵看向任索，重新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爱情就是这一点不好，会让人冲破头脑，不再理性。”

“等今天约会结束，等我们下次见面，我希望到时候你能说出让我无条件相信你的诺言。”

“因为，索，你对我很重要。”

“如果说修行让我认识世界，法术让我找到个性，厨艺让我感受生活，那么你，就是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温柔。”

“在那个灵气潮汐爆发的雨夜，是你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分担觉醒的危难，与我一同感受命运的恶意。”

“在危机四伏的迪德拉，在我失去超凡能力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浑身解数从命运的劫难中守护我，安慰我，帮助我。”

“哪怕我失败倒下，你也一直在我旁边支持我，从不退缩。”

“世界是如此温柔，我们原来不需要孤独地奋斗，也能互相扶持共度患难。”

“所以，”东承灵举起他们十指紧扣的手，轻声笑道：“不要离开我。”

任索脑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