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又因着白莫离给云若雪度了真气，把下脉来，白莫离这才缓了一口气，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可是今日尚且能如此，明日呢，又该如何？白莫离不禁惘然，犹如走到了峻山叠岭前再无路可走，绕来绕去都是如此。

心下怒火难平，一旦看到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瓷，脆弱如纸，自己一心疼爱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女子，拳头便握得咯吱咯吱响。

楚浅墨正正襟危坐在和合福仙梨桌旁，青釉藤萝纹理花瓶插着清香百合，楚浅墨愣愣望着它出神，来去的宫娥亦都放松了脚步，免得惊扰了此刻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的楚浅墨。

她们是极少能见到他这副模样的，再加之那日楚浅墨和云若雪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对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想起来仍让人胆战心惊，私下里七嘴八舌地讨论昔日这一对璧人是否要恩断义绝。

一声惊呼犹如一颗石子乍然惊扰了镜面一般的湖水一样将所有人的心里都颤起一个激灵，楚浅墨亦被惊动，站起身来还未等问出口是何事脸上就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待眼前金星散去，才看到一身凌云暗纹月华白衫的白莫离被几个侍卫牢牢困住，他那双不断蹿火的眼睛不需解释，楚浅墨即知他为何而来。

楚浅墨挥了挥手，那些侍卫犹自担心面前这位怒气腾腾的男子会对楚浅墨不利，但看到楚浅墨坚定的眼神，这才收起拔出鞘的寒剑，作揖离去。

周围的宫娥早已吓软了腿脚，看着楚浅墨让她们下去，这才互相搀扶着出去。心下又惴惴不安，生怕别的主子知道自己护主不力，要了这颗脑袋去。

白莫离一声冷笑，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楚浅墨的地方一样，盯着楚浅墨道：“我和刘潇还没做什么呢，你便这样如临大敌，将这些侍卫日日带在身边，生恐别人害了你。不过也让我怀疑，安知不是你做了此等亏心事，良心难安。”

楚浅墨看着面前这个如风一般的男子，往日听他口气像是颇有些能耐，能把云若雪调教的如此聪明也绝非凡人，不过骨子里的傲气容不得他片刻迟缓犹豫，亦是冷冰冰地回道。

“刘潇的能耐也尽于此了，至于你，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亏心之事，我楚浅墨自问不屑于做，不过倒好奇你所言究竟为何事。”

白莫离不顾其他，自己一挥裙摆坐了下来，桌子上还放着一盏鱼藻嬉戏围窃曲纹边茶杯，一眼望去倒让人生出几点艳羡快活生机之意。

白莫离纤细修长匀称的手指覆上茶盖，原来茶已早凉，心下猜测楚浅墨心境也绝非好受。冰凉的感觉透过指尖开始蔓延，原本怒不可遏的心绪现下亦稍稍平静。

白莫离看了一眼楚浅墨，他瞅着自己微微出怔，想是自己容颜与他有五分相似，开口说道：“你将若雪留在身边，想方设法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实则引蛇出洞让刘潇自投罗网。这样你便可完成自己的大计。”

“若是真想和刘潇一较高下，大可进行一场男儿之间的斗争，我又何必费此心机，更何况，我又怎可能利用若雪。纯粹是一派胡言！”

白莫离不以为意，将头撇到一边继续说道：“怎么就是一派胡言了？但凡想想就可想出个结果。”

半晌没有听到回话，白莫离偏头看向楚浅墨，站起身道：“怎么，不想理我了？因为你觉得我误会你了？纵使你心里和明镜一样，知道自己并非利用云若雪，但就是无法解释，因为我就是认定了对吧？”

“那你大可换位想一想，若雪跋涉千山万水来到你身边，竟还要被怀疑她和刘潇串通一气，藕断丝连。她的苦，你现在知道了？”

楚浅墨一怔，眼光从白莫离的身上慢慢滑下，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片刻便变回了面无表情，道：“是她自己说的。”

白莫离走进两步，两人身量皆颀长，走进一瞧原是白莫离比楚浅墨高上一点。两人面对面，白莫离道：“你亲耳听见若雪说，她喜欢刘潇了？你亲眼看见她和刘潇浓情蜜意了？”

楚浅墨一时答不上来，确实没听云若雪如此说，可是她的心意，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白莫离转过身去摆弄那几束百合，白色的夹杂着粉嫩的花瓣向远处延伸，像狐尾的花蕊一簇簇随着白莫离的动作微微颤动，白莫离换作一副温柔样子，连语气都松了七分。

“那日她兴致勃勃地过来，说让我教她弹琴瑟和鸣。可是明明是有琴谱的，她亦聪慧，又何必巴巴地过来找我教。我问了半天，她才扭捏地告诉我，以前初嫁到你府上时，曾听见一名妾室为你弹过。”

“而你兴致盎然，当时只觉得好听极了，现在却是怎么弹也弹不出那种味道。”

白莫离顿了顿，停下动作看向楚浅墨，继续道，“后来她告诉我，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弹不出她想要的那种味道了。因为你不在，所以一切都索然寡味。”

白莫离的话虽多，可是唯有最后一句话，像一条无缝不钻的虫子啃噬着楚浅墨的血脉，这样被惦念被偏爱的感觉，让楚浅墨不知所以。

明明是盛夏灿大的阳光笼着一切没有活力，但是却好像有一阵一阵的凉风顺着合欢花的香气一缕一缕钻进脑仁让楚浅墨脚底虚浮又心带喜悦。

楚浅墨佯装不在意，不动声色道：“你继续说。”

白莫离看他嘴角掩不住的笑意，真是想揍一顿这个臭小子。“她肯用心学习兵书，自然半夜也不肯放松。

常常伏在案边就睡了过去，有的时候嘴里呢喃‘浅墨’，一开始我不知道是谁，后来才知道，她心里挂着的全都是你。”

想了想又说道，“纵使刘潇对她百般好，最后刘潇请旨娶她为太子妃，她拼了命也要逃出来，背负万人毒骂，只告诉我，不愿负你。”

楚浅墨垂下头，心里有点点难过氤氲开来，那些日子，自己没有陪伴她，是自己放弃了她。又带点幸运的雀跃，世事变迁，她的心，依旧没有变。

“那她……”楚浅墨低低道，可是为何，她为了刘潇，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与自己决裂。

白莫离见他还是有些怀疑，叹口气道：“她如此做，是为了还债啊。她说，刘潇是恩，还完便断了，而你是情，这辈子也逃脱不掉的。”

楚浅墨豁然开朗，拨开重重迷雾才见千山万水，柳暗花明。他和她，这一辈子，是脱不开的。

此时穿着盔甲的凌霄冒失闯进来，对着楚浅墨行礼道：“回殿下，刘潇率兵……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