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花麻眼睛满布血丝，扶着城墙往下望去，好似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秦军大营在太原城下蔓延开来。

已经六天过去了，秦军攻势并未稍减，恼羞成怒的秦人士卒，悍勇的让人绝望，已经有数段城墙在近几日几度易手，城上城下，皆被两国军兵的鲜血染的通红。

女真万户已经战死了两个，汉军万户五个，太原城中军兵本来就少，这些万户官儿手下的军兵甚至都不足千人，可想而知，太原如今的情形到底有多糟糕。

不过就算如此，也顶住了秦军猛攻五日之久，现在是第六天，各部损伤尽皆惨重，不得不驱赶城中百姓上城墙守城。

完颜花麻乃大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嫡系血脉，完颜和尚待罪，交卸兵权离开太原之后，便是他领了太原军政大权。

其实这也是大金朝堂争斗的结果，这些年，像他这样的正经女真皇亲国戚，日子已经越来越难过了，无论是现在的当今陛下完颜雍，还是之前的海陵庶人，对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都是提防的很，杀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完颜花麻还成，之前娶了当今陛下的女儿完颜枝芝，颇受当今陛下的重用，完颜和尚兵败太原，他便领命西来。一边宣旨，一边便掌了太原军政大权。

对于完颜花麻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但现在嘛，完颜花麻却宁愿在上京花天酒地，碌碌无为一生，也总好过葬身在这座西部重镇里面。

当秦人骑兵卷着漫天烟尘，掠过太原，往太原侧后而去的时候，太原城中就都慌了神儿。太原根本毫无防备，兵员不足，士气低落，当秦人大军漫山遍野压过来的时候，所有人，包括完颜花麻在内，都感觉到了绝望。

有些人当即就想开城投降，但完颜花麻怎么敢投降，秦军中军那斗大的赵字。已经告诉所有人，那位北地杀神。秦人的大将军赵石来了。

河中那边传来的诸般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个秦人中的魔鬼，对女真人可是毫不手软，据闻，河中女真贵戚，能逃过此人毒手的，万中无一。

据说还是此人亲口下令，凡女真异族，一个不留。这人来过三次，每一次，手上都会沾满女真人的鲜血。

这样一个杀神来到太原城下，开城投降有用的话，还用旁人说吗？他完颜花麻早就降了，难道还给一座城陪葬不成，可以说。百多年过去，当年女真先祖们的勇烈早已经只剩下了血脉传承而已，其他的，一定一点也没留下来。

不过完颜花麻显然是个聪明人。既然投降也是死，战也是死，不若在这里跟秦人杀个你死我活，好歹上京那里的家人可以不用受到牵连。

聪明人一般都圆滑有余，韧性不足，不过一旦聪明人没了退路，这狠劲也就上来了，完颜花麻第一个就是将要开城投降的几个汉军将领砍了脑袋，并将他们多年的积蓄散给了手下军兵。

第二件事，就是当着所有守军的面，让人将自己的满头辫发剃了个干净，只留下光溜溜的一个头颅，并厉声道：“秦人一旦入城，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赵魔王已经到了，难道你们要将脑袋送给他来砍吗？不如战死在这里，还能留下个好名声”

如此这般，稍稍激起了已经被大将军赵石吓破了胆子的金兵的士气，接着便是厚赏，将太原府库中的金银都拿了出来，赏给手下军兵，粮草什么的，太原还有许多，有的是要运往大同的，有的则是留下来供今岁太原府所用的。

牛羊鸡鸭什么的，也都遭了秧，每日都是大鱼大肉，可着劲儿的吃，完颜花麻将太原所有的家底都拿了出来。

就这么，凭着城高池深的太原雄城，数万太原守军残部，硬是顶住了秦军五日猛攻。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完颜花麻麻木的想，今天恐怕再也顶不住了吧，城下护城河已经早早被填平，城垛上插满了秦人射上来的箭矢，就像长满了蒿草似的。

城墙斑斑驳驳，大片大片红黑色的，那是血迹，还有被火烧出来的痕迹留在上面，还有地方沾满了油污，当然，让太原城城墙看上去如此难看的罪魁祸首却是那些石炮抛投过来的巨石。

天光渐渐大亮，秦军大营中骚动了起来，半晌过后，已经听习惯了秦人战鼓声隆隆响起，一队队秦军士卒如同溪流般从秦军各个营门涌出来，最终汇聚在一起，从城墙上望去，密密麻麻，好像蚂蚁一般，布满了视线之内所有的地方。

秦人那恐怖的石炮，也在吱吱扭扭声音中，渐渐出现在视线之内，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这一天里，太原又将面对秦人连续而又持久的攻击。

厮杀声响彻云霄，太原城城墙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秦军向上攀爬的身影，，攻城锤也已经抵近了城门，吊桥早就被拆了个干净，露出后面厚实高大的城门，城门上已经有了些裂缝，这是前几日秦军攻城的结果。

城门处的土地已经被烧的焦黑，散发着一种让人闻之欲呕的气味儿，那是人肉被烧焦的气息。

残酷的攻城之战再次进入高氵朝，人命在消逝，鲜血在流淌，无论是守军，还是秦军，都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开始变得麻木了起来，生死在这个时候好像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将见到的所有敌人都杀光，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许多地方的城墙上，站着的，不再是金兵士卒，而是一些百姓，但这已经不能让秦军将士欣喜，因为近两日，就是靠着这些面色苍白，连刀子好像都拿不稳的老百姓，金兵守住了秦军的一次次猛攻，百姓性命廉价而又怯懦，但他们人数却多，一批死光了，顿时便有另一批被驱赶着走上城墙。

秦军上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标准的消耗战，秦军再这么下去，即便打下太原城，也是得不偿失的。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经过太原府一战的太原城竟然如此难下，秦军各部的轻敌之心早已收了起来，但一次次的猛攻，还是无功而返，看似已经穷途末路的太原城，却是一次次顶住了秦军的攻势。

即便是城上的守军，当初也无法相信，能在如此大军面前，守住五日，就别提抱着必得之心而来的秦军将士了。

秦军又一次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城上城下，皆如地狱一般，尸骸狼藉，血腥的味道浓的让人好像根本无法呼吸，城墙上劫后余生的人们，根本不顾满地的血水和尸体，就这么一屁股做倒在地上，剧烈的呼吸着，在为自己又见过了一次鬼门关而庆幸不已，有的地方，还响起零星的欢呼声。

赵石面色阴沉的瞅着这座宏伟的城池，已经五天过去了，太原城依旧还在金人手中，这让他也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战争往往有时候会发生一些近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那么，太原城能在这个时候还力保不失，甚至于连外城都没攻进去，这确实要称之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的。

但对于赵石来说，太原城坚持的再久，也必将被秦军所攻陷，但拖延时日，对之后秦军的进攻难免要产生影响，拖的时日越长，那么秦军之后的进攻也将越发艰难，所以，太原城今日必下，不然的话，只能杀人立威，激起军兵将士必死之心了。

原本还想拿些女真人来祭旗，不想却要先拿自己人开刀，这让赵石有些恼火。

左右瞧了瞧，中军众将各个面色难看，在他目光扫视之下，面露愧色，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但有一人，在他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却是上前一步请令道：“末将愿去攻城，若攻不下来，大帅自管砍了咱的脑袋便是”

众将抬头看过去，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将军赵石的心腹悍将张嗣忠，张嗣忠比杜山虎还要大上几岁，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精气神不用说，这几年身在阵前，这是他最喜欢呆的地方，精神健旺，不下于青壮，但毕竟岁月不饶人，鬓角眉梢，已经隐带冰霜。

见是这人，许多人不由撇嘴，攻取坚城的活计，还是交给年轻人吧，你上去，若是折在阵前，岂不弱了大军士气？

赵石也是微微摇头，显然不怎么赞同，张嗣忠勇猛无畏，但现在这年纪，身先士卒可是不成了。

但张嗣忠须发皆张，又上前一步，来到赵石面前，跪倒在地，大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攻城不下，末将便不回来见大帅了，末将跟随大帅多年，哪一次让大帅失望过，末将更不愿在中军闲呆着，大帅就允了末将吧。”

说到后面，声音中已经带了乞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