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半个真相
“完了还跟我说让今天给他买几个莲蓬。姐,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他准备份饭啊,免得说我们食堂的吃不下,也能挣挣面。”
沈华浓哦了声,心里装着事,她也无心应付这个,只随口道:“昨天的莲蓬都吃完了,等会你去转转给弄几个,城郊那就有好些个鱼塘池塘,跟人多买点,既然老人家想吃莲蓬,中午就做个冰糖莲子汤送过去吧,也算是尽我们的心意。”
彭振华还想争口气继续劝说,见沈华浓兴致实在是不高,也只能按下不提了。
食堂这边正忙碌,霍庭今天已经是第二度走出医院大门了,这次感觉整个人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有人能够交流一下他深藏在心里的秘密,能够告诉他他在全然未知的时候的作为,说他不是疯子只是压力太大......这些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放松了,哪怕这个人是沈华浓。
那么,跟沈华浓一起住呢?
利弊皆有,最让霍庭纠结的是沈华浓是有可能帮到自己,为了她自己,她也会帮他一起克服病魔。
可,这样也是一种妥协啊,是对他抗拒的那个疯子的屈服,那就是对病情的妥协,“他”会再次出来找沈华浓么。
沈华浓就是一柄双刃剑。
霍庭边想着事情,公安局很快就已经到了。
时间还早得很,他先回去宿舍了一趟,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看看时间,其实还可以睡上一个钟头,但他却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先把脏衣服给洗了,又将房间给收拾了一通。
他就一个人住,平时除了回来睡觉,这宿舍基本没别的用途,两件房间他占了一间,昭昭偶尔会过来跟他住,有几个小女娃的小玩意儿给屋子增添了一些生活气息,另一间房间是空着的,去年有个战友退伍回来在他这儿歇了一阵子,里面就一张行军床。
他也从来没有在这屋子里开过火,厨房都是新的,宿舍里除了洗漱品被褥衣服之类的什么都没有,收拾起来也很容易,不到十分钟就全部收拾完了,他连三扇窗玻璃都统统给擦了一遍。
忙完了,霍庭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如果屋里多两个人肯定需要添置不少东西,有些可以从家里带过来,有些却是必须要买的,他心里过了一遍,就去柜子中间的抽屉里找这三个月领到的票券。
然后,霍庭看着只剩下孤零零一本存折的抽屉呆了呆。
他平时的票券和日常花用的钱都是放在这抽屉里的,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地方了,现在,全部不翼而飞了。
上次打开抽屉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还是上个月月初给沈华浓生活费的时候,之后就一直没有看过了,上个月一整个月都是用的别人还他的钱和票,话说回来,这个月还没有给沈华浓生活费,不,那五块钱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钱和票呢?
虽然没数过,但三个月的票是没有动过的,这有定数,他记得拿生活费那天,同事还了他三十块钱,他随手搁在抽屉里了,那些零散的就记不清了,也就是说他至少丢了三十块钱。
不可能有人摸到他屋里来行窃,他还一点也没有发现异常,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自己拿着用了!用哪里去了呢?
这个月来,他意识空白的几次,除了那天回下湾村看到沈华浓揍李保家,其余时候都是晚上,大晚上的商场饭店都不营业,没地方花钱,偏偏这几次都见过沈华浓,答案呼之欲出。
“呼——”霍庭关上抽屉,靠着柜子长叹了口气,自己居然会连钱和票票都拿去给她了,这不是纠缠是什么,还真是......
“疯了。”
霍庭在柜子边静静的站了会儿,才苦笑了声,去卫生间洗漱剃须去了,收拾整齐之后锁门去进行日常早锻炼,等跑完十公里,新一天的工作也将开始了。
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值夜班的同事还趴在桌子上眯觉,公安局里很安静,霍庭已经再次出现在沈克勤面前。
“时间到了,八点钟之前你还可以交代,等八点一到,开始上班就要处理沈明泽的问题了,你,想好了吗?”
沈克勤的后半夜过得比之前好要糟糕,不过到了天亮的这会儿他反倒是平静了。
他叹了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的看向霍庭,声音暗哑:“如果我说,你的父亲并不希望你一直对这件事刨根问底,你还是想知道吗?”
霍庭目光紧了紧,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也做过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沈克勤说,“不过,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想你父亲应该能够理解我,我可以违背约定告诉你,只希望你会说话算话,会放过浓浓和小泽,对吧?”
霍庭有片刻迟疑。
毒眼药水案只是他跟沈华浓特意针对沈克勤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逼沈克勤说出当年的真相。霍庭也无意在这个案子上为难沈克勤,如果沈克勤不是当年的凶手,他很快就能安然无恙。
至于沈明泽,不过是用来钳制沈克勤的筹码,本来就不存在放不放过的问题。
霍庭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要不要“放过”沈华浓?
真的要跟她离婚吗?在进这间房间的前一刻,他还真的想着让沈华浓搬来跟他一起住来着。
“你......改主意了?”沈克勤见他久不回答,沉声问道。
霍庭将那些纷杂念头暂且压住,道:“我没有改主意,我答应你,你说。”
沈克勤吁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了:“其实我跟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有一年我托张文邦买药品原材料的时候见过他,当时他还帮了我一个忙。”
张文邦就是竟市的首富,张公馆的主人,也是霍庭爸爸的雇主。
对于沈克勤会认识爸爸,霍庭并没有觉得太意外,也没有出声打断他。
“我记得那天中午午饭时间,我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他约我下午五点钟去大将军路的和利冰店见面,你既然看过档案应该知道地方吧?”
霍庭点点头。
“大将军路就在后华楼街尾临着江,那时候正在修跨江大桥,大将军路封路封了一半,我如果要从大将军路回家就只能走后华楼了。
大将军路那天并不是欢庆活动的范围内,我下班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我开车就过去了,想着朋友见面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怎么也该到七八点钟了,到时候后华楼也不堵了。等我赶到地方,等到五点半,朋友都没有过来。”
“不过五点半后庆祝活动开始没多久,民兵和警察突然通知路边的店铺都关门,并不准外人逗留,我只能从店里出来了并准备开车回家,那时候路上的人很多,我的车落在人群最后,直到六点钟人群才少了,那时我开车到女中门口。”
“你父亲突然从女中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我那会刚开始加速......确实是撞到他了。”
沈克勤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霍庭的心也跟着提了提,这次沈克勤承认了,他也没有特别激动,有种猜接下来才是重点的直觉。
“我下车去查看的时候,他的胸口插着一根竹签,趴在地上没动,我没敢马上挪动他,问他的伤势,那时候他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他先认出我来,却拒绝让我送他上医院,递了个泥人胡的礼盒袋给我,让我马上帮忙处理掉,先别管他......”
霍庭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里面是什么?”
沈克勤刚要说话,门上响起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霍庭抿了抿唇,回头看看那颤动的门。
“老大,嫂子过来了,有事要问你!”江大伟的声音传来。
霍庭看看沈克勤,说:“先等着。”
江大伟语气挺急挺冲,说:“等不了了,再等下去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你什么都不说,这次古里古怪的,我不站你这边!”
霍庭眉心突突跳,真想去拍死他,忍了忍才问:“她要问什么?”
“我想问你,邓培林有个能当证据的本子是吗?能不能借给我看看?”门外传来沈华浓的声音。
江大伟说:“我给嫂子说的,你也没说不让给她说,别人都不知道。”
霍庭没吭声。
门外传来沈华浓的声音。
“是这样的,人民医院的纪医生在帮忙查验沙眼壹号毒素和副作用的问题,已经验明没有毒素了,就是副作用需要点时间,按照你们的规矩,我现在是不能见爸爸和哥哥的,我想要是能够知道他们制药的过程,应该对查验会有些帮助。”
江大伟说:“我觉得嫂子说的挺有道理的,老大,这也不算啥吧,就是看看而已。”
屋里静悄悄的,沈克勤看着门缝,闭了闭眼睛,想跟一门之隔的女儿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沈华浓又说:“我可以就在公安局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看,我就记一下重点步骤,抄一份回去,回头也能给纪医生省点事,早点解决这事儿。”
“你去我办公室看吧。”霍庭总算开口了,打发道:“江大伟,你带她去,看着点。”
江大伟嘟哝了句:“知道了。”转头又跟沈华浓说,“嫂子,老大就是这么个人,一板一眼的看着不通人情,其实,他......”
声音远去了,沈华浓回答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继续吧。”霍庭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我爸爸,他交给你的是什么?”
沈克勤淡淡的道:“一个定时炸弹。”
霍庭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呼吸一窒。
“他说那东西的威力很大,只还剩下十多分钟就要爆炸了,要是赶不及处理掉整个庆祝地都会被夷为平地。那会我也很慌,来不及多想什么,你爸爸只匆匆交代了几句。”
沈克勤看看他惊愕的神色,心里也有些唏嘘。
“他说他是好人,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坏事,这次的内情三言两语实在是说不清楚也没有时间说了,让我别透露这次的事情出去。”
“他还没有说完,巷子里有几声枪声传出来,他就催着我赶紧走,我要带他上车,他说他走不掉也不能走,他不想死了还被人调查,让一无所知的家人也跟着受罪受人指点,问我能不能用车祸将这件事抹掉?将他给抹掉别让人查。”
“我自己开车掉头往回走,大家都去参加游街庆典了,回去的路上很顺畅,我顺着江边也不知道开了多远,最后一刻将东西扔进了江里就赶紧走了。也许是运气好,炸弹虽然闹出很大的动静,但那时大家都在城里,没有目击者,也没人将爆炸的事情想到我身上。”
“等我再回去打听,就听说你父亲已经伤重不治被带回警局了,他们正在核查他的身份,我找了个在警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跟他说我撞死了人,那会已经有严明的法律,正在抓坏典型,我心里一慌就跑了,找他帮忙赶紧揭过去,别再查了......”
那时候的警局还并未完全肃清,龙蛇混杂,想要揭过去并非不可能,霍庭相信了沈克勤的话。
再后面的事情,霍庭就知道了,那时他九岁,虽然还淘气,但也是知事的年纪了。
他记得很清楚,有个小警察跟他说父亲被撞身亡,肇事司机逃了,找不到人,也没人到警局来提供线索,就说等日后有消息了会再告诉他,这个日后一等就是二十年。
......
霍庭从审讯室出来,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沈克勤的话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不过暂且没有从中找到什么破绽,他心里是相信了这个说辞的。
他就知道事情远不是车祸那么简单,车祸也不一定就是父亲真的致死原因......可惜,沈克勤也不清楚车祸后父亲的伤重情况,这件事到这里就再也没有任何的线索了。
他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些年,霍庭为了抓到真凶查阅的一些当年的档案资料,那天后华楼是一起重大破坏活动的第一现场,他的父亲究竟跟那些事有没有关系?
他为什么会在那么敏感的时候出现在那里,还做那么让人生疑的事?
这些疑点差点掀翻了霍庭记忆中对父亲的认知。
沈克勤之前不肯告诉他,应该是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吧,他也应该很清楚一旦曝光这件事产生的后果,诚然沈克勤自己会受到影响,但如今“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唯成分的论调正盛,霍庭自己也会受到致命的波及。
等回到办公室看见沈华浓,霍庭一时还有些回不来神,“你......”
沈华浓捏着铅笔的手一抖,险些没给他吓死,抬头看见霍庭进来了,心还慌着,好在看此时霍庭跟游神一样,应该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淡定自若的问道:“问完了吗?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够走?”
霍庭将门合上,又看看沈华浓,见她手上还拿着邓培林的那个记录本,目光在上面定了定,缓了会儿才慢慢恢复清明,问道:“你看完了吗?”
沈华浓说:“差不多了。”
霍庭就站在那没动,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目光锐利:“你真的是想要看看过程,然后让医院帮着鉴定副作用?”
沈华浓的确是撒谎了。
纪为民已经跟她说过了,肖渠成帮着找陆州市制药厂要到了沙眼壹号送检时候的说明书,说明书中是有必要的制药要点的。邓培林和他那个表姐夫田宏昌再无能,可毕竟是到了送检这一步,说明书肯定比这些乱七八糟的笔记要清晰分明的。
再说,如果要是真的要查看,可以让负责研究副作用的纪为民亲自过来借阅,肯定比她这个外行肯定分析记忆起来要轻松多了。
她回避霍庭的注视,只盯着摊开的本子,故意漫不经心的说:“不然你以为呢?你不近人情,还不许我们这些被冤枉的人自救?”
“我不信。”霍庭直截了当的道。
沈华浓将本子一合,重重的桌子上一放:“不就是不想让我看吗,不看就不看,还给你!”说着站了起来,哼了声。
霍庭紧盯着她。
沈华浓理直气壮的道:“之前江大伟一直在这里看着,我做什么他很清楚,也就走了不到五分钟,你就回来了,五分钟我能做什么!?”
霍庭往前走了两步,弯腰将沈华浓甩在桌上的本子捡了起来,坐在她先前坐着的椅子上,又看看她,说:“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就没人知道,也别仗着有些小聪明就无所忌惮。”
沈华浓抿抿嘴,没说话。
办公室里响起浅浅的翻页声,室外开始有人走动说话,声音也清晰的传来,沈华浓无心去听,她感觉不太妙,面前的霍庭充满了危险,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已经洞悉了一切,现在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即将开始对她的审判。
她不能走,想要看看他究竟掌握了什么把柄。
果然,霍庭一边翻看手上的本子,一边说道,“邓培林的作为是该罚,但是你的所为并不比他轻,你只针对了邓培林吗?也抹黑了集体的名誉。稍有不慎,损害的就是大众的利益,要是这个药引起恐慌了呢?要是药水很好,大家不敢再用呢?”